第二章 畫中的神鷹
作者：天下霸唱 著
發(fā)布時間：2023-06-12 16:3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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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保慶知道白糖這一行掙錢多，但他絕不愿意一直干下去，無非是覺得這個行業(yè)不體面，將來連媳婦兒也娶不上。白糖告訴他不必?fù)?dān)心：“我以前也是這么跟我爹說的，可是我爹跟我說，真要是娶不上媳婦兒，你爺爺、你爹我，還有你這個小兔崽子，都是他媽打哪兒來的？你小子別裝大尾巴狼，沒錢才娶不上媳婦兒呢，你仔細(xì)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倆就開著白糖新買的金杯車，接上“大貨”早早地出發(fā)了。張保慶押車跑長途不是一年兩年了，除了運(yùn)水果，也幫老板運(yùn)過別的貨物，家具、服裝、建材、電器，五花八門什么都拉過，絕對算得上是個老手，可還真沒運(yùn)過這樣的“大貨”，這一次又增加了經(jīng)驗(yàn)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剛一坐上運(yùn)尸車，他就覺得到處有股怪味兒，這種感覺難以描述，吸一口氣整個肺都不舒服，好像自己身上也是臭的，只得不停地抽煙熏味兒。車?yán)镱^說不出的那個冷，這要是趕上三伏天，連空調(diào)都省了。白糖的金杯車改裝過，屬于非正常專項(xiàng)運(yùn)營車，除了駕駛室的兩個座位，后面的座位已全部拆除，車廂中間擺著一具不銹鋼焊成的長方形棺材，跟那種抽屜式冷凍箱差不多，上頭打不開，進(jìn)出口在尾部，里邊放著一副不銹鋼的折疊擔(dān)架，運(yùn)送的“大貨”就躺在擔(dān)架上，用皮條子固定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白糖這小子開車也猛，轉(zhuǎn)彎的路口不減速，恨不得直接漂移過去，下坡路段能把金杯面包車開到一百多邁。經(jīng)過坑洼路段時，車子一旦顛簸，棺材里的擔(dān)架就會碰撞到不銹鋼棺材內(nèi)壁，發(fā)出丁零當(dāng)啷的聲響。白天還好說，到了夜路上，張保慶怎么聽怎么不踏實(shí)，活像后邊那位在沒完沒了地敲打棺材蓋。他在車上坐不住了，就問白糖帶沒帶那根祖?zhèn)鞯臈椖靖茏印?br />
白糖一臉不屑地說：“實(shí)話告訴你，后頭這位在我們那兒擱了好幾天，零下幾十度的大冰柜，早凍成冰坨子了。你見過那種冷凍牛肉嗎？凍得比鐵板還硬，拿榔頭往里釘個釘子都費(fèi)勁兒。一般情況下，人死之后六小時之內(nèi)變僵，二十四小時之后開始腐爛，擱上七天就得綠了。光靠冷凍可不行，還得打防腐針，從手腕劃開一個口子，用針管推進(jìn)去。如果給活人來上一針，能直接打硬了。咱車上也有這個針，比棗木杠子頂用！”
哥兒倆這么一通神聊，張保慶也就忘了怕。到達(dá)目的地之后，把車子停靠在一條小路邊上，很快聽見遠(yuǎn)處有人噼里啪啦放鞭炮，走過來幾個村民，個個神情凝重，面容悲戚，一看就知道是主家。白糖下車迎上去，簡單交流了幾句，算了算路程油耗，把多出來的費(fèi)用退還給人家。又打開后車門，讓幾個村民從棺材里把尸體抬出來，用他們自己帶的棉被緊緊裹住，再用繩子捆扎結(jié)實(shí)。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走到跟前，背起死尸就往山上走，估計墳地在山上。
張保慶和白糖兩人干完活兒，拿了主家給的香煙和蘋果，均已又困又乏，抽了幾根煙，胡亂啃了半個面包，開上車連夜往回趕。返程的時候，白糖在地圖上找到一條近路，說是能少走一百多公里，節(jié)約時間還能省點(diǎn)兒油錢。反正是他負(fù)責(zé)開車，張保慶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拿著地圖，對照經(jīng)過的路牌，隨時給白糖糾正路線。到了夜里十點(diǎn)左右，突然風(fēng)雨大作、雷霆震蕩、暴雨傾盆，正經(jīng)過黃河大堤附近的一個村子。村子位于剛開通不久的鐵路下方，一處河床底下，地勢狹長而且特別低，兩邊的高坡都有八九層樓那么高，也不知道這個村子是什么年代開始形成的，怎么會建在這樣的深溝之中。如果趕上黃河發(fā)大水，村子里的人哪有活路！
眼看著天上的雨越來越大，瓢潑一般傾瀉而下，雨水落在地上激起一尺多高的水霧，路邊根本停不了車。白糖挺直了腰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往前開，張保慶也瞪大了眼給他看著路。汽車剛出村子不遠(yuǎn)，迎面是條大河，水勢湍急無比，密集的雨點(diǎn)砸在水面上，瞬間與水流卷到一處，掀起層層濁浪。河上倒有一座橋，可他倆仔細(xì)一看就傻眼了，幾個橋墩是由十幾條小船疊起來的，上面鋪著木板連成一座浮橋。浮橋很窄，一次只能單向通過一輛車，浮橋在河面上搖搖晃晃，看起來非常危險。他倆坐在車上大眼瞪小眼，猶豫著要不要過去。這時從浮橋另一端過來一個騎摩托車的村民，人和車都包裹在雨衣里，見他們亮著車燈停在橋邊，就主動湊到車前，臉貼在車窗上往里看。白糖把車窗搖開一道縫隙，只聽那人大聲說：“沒事，俺們這個橋結(jié)實(shí)著呢，大貨車都能過！”
既然當(dāng)?shù)卮迕裾f這個橋能過車，他們倆也就放了一多半的心，卻仍有些遲疑。那位老鄉(xiāng)又伸手朝四周圍一指，說了一句：“附近沒有第二座過河的橋了。”張保慶和白糖一商量，如果掉頭回去，等于多跑好多冤枉路，省下來那一百多公里的汽油還得搭進(jìn)去，那多不合適？看來只能硬著頭皮往前開，多加小心就是了。雨夜之中，四周一片漆黑，雨水拍打河面的聲音非常大，車燈頂多照到前方幾米。白糖從小膽子就大，干的又是這個行當(dāng)，可以說天不怕地不怕，卻唯獨(dú)怕水，是個到河里就沉底的旱鴨子，沒膽子開車駛過浮橋，所以在過橋之前他和張保慶調(diào)換了一下位置，由張保慶來駕駛。
其實(shí)張保慶心里也緊張，金杯面包車不是摩托車，水流那么急，誰也不敢確保浮橋不會斷開。他掛著低擋，謹(jǐn)慎地把車開到浮橋中間，突然一股急流沖到浮橋上，連橋帶車猛烈地晃了幾下，把白糖嚇得直冒冷汗。等張保慶把車子開到浮橋?qū)γ妫虐褢抑男姆畔隆?br />
要說也怪了，過橋之后車子總是熄火，他們沿106國道行駛，一路上走走停停，白糖嫌張保慶開車太慢，下車撒了個尿，順便把張保慶從駕駛座上換了下去。黑天半夜路上沒有別的車，他開上車一跑就是一百三四十邁，張保慶告訴他下雨路滑開慢一點(diǎn)兒，他說開得越快越刺激，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注意力才會高度集中，這樣反而安全。真不知這叫什么歪理。開了一陣子可能有些困乏，白糖低頭點(diǎn)了支煙提神，再一抬頭的瞬間，車前的雨霧中似乎立著個人。白糖打了個冷戰(zhàn)，一腳急剎車踩下去，輪胎和地面摩擦，發(fā)出一陣尖銳的怪叫。張保慶沒系安全帶，被這始料不及的剎車甩向前方，整個臉貼在了前擋風(fēng)玻璃上，撞得腦門子生疼，鼻梁骨發(fā)酸。車子一停，白糖趕緊拎著手電筒下車查看，前前后后繞了一圈沒見著人，車頭也沒有碰撞的痕跡。
張保慶問白糖：“你是不是看錯了？”白糖站在雨中愣了幾秒，然后扒掉自己的上衣，扔在車輪前邊，也不讓張保慶多問，只說：“不要緊，常年跑夜路的司機(jī)都碰上過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別的不怕，就怕被纏上，跟著咱倆一起回去！”說完立刻返回駕駛室發(fā)動車子，想從衣服上碾過去，可是連續(xù)發(fā)動了幾次，車子怎么也打不著火。白糖這輛金杯是三個月前剛從沈陽提過來的新車，怎么趕在這個時候拋錨了？看了看油表還有半箱油，又尋思路上一直在下雨，會不會是電路受潮出了問題？由于做過改裝，電瓶裝在車子的后部，檢查電路就必須要把后邊的棺材移開。
這口棺材里里外外全是不銹鋼，死沉死沉的，輕易不挪地兒，他倆怎么搬也搬不動，只能使勁兒往外拖拽。張保慶一不小心碰開了尾部的棺材蓋，露出里面的擔(dān)架。白糖想把擔(dān)架抽出來，以便減輕點(diǎn)兒重量。他把手電筒夾在腋下，燈光正好對著棺材里面，無意中這么一掃，白糖像是看見了什么東西，氣得他拍著大腿狠狠罵了一句。張保慶把腦袋湊過去一看，竟然看到了一只青色的壽鞋，鞋上繡著仙橋荷花。
張保慶也是常年跟車的，知道這種情況是撞“邪”了。如同當(dāng)年的土匪胡子，跑車的司機(jī)也忌諱這個，何況還是死人穿的鞋，那更是邪上加邪！他們倆白天沒太留意，怎么把鞋落車?yán)锪耍慷四闱魄莆遥铱纯茨悖l也不愿意大半夜鉆進(jìn)棺材去撿鞋。還好里頭有副擔(dān)架，張保慶晃動著擔(dān)架一點(diǎn)兒點(diǎn)兒把那只鞋子鉤了出來。白糖用棗木杠子將鞋挑起，使出渾身的力氣，遠(yuǎn)遠(yuǎn)地甩了出去。他憋了一肚子的氣，站在漫天風(fēng)雨中，沖著扔鞋的方向破口大罵：“去你媽的王八蛋，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
張保慶趁機(jī)檢查了汽車電瓶，發(fā)現(xiàn)一切正常，并沒有任何故障，又嘗試著發(fā)動車子，竟然一下就打著火了！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招呼白糖趕緊上車。白糖應(yīng)了一聲，又把手伸到雨中沖洗了幾遍，才罵罵咧咧地回到車上，和張保慶換了位置，還是白糖開車。兩人從頭到腳都淋透了，跟一對兒落湯雞似的。白糖說身上穿著濕衣服，不能這么陰著坐上一宿，那多難受！他就把衣服全脫光了，顯出滿背刺青——整幅的《神女跨虎圖》。別人刺青都是一個美女跨在一頭猛虎背上，他這后背上刺的卻是一個美女跨在兩頭猛虎上，周圍有牡丹花，上邊是日月神鷹，正經(jīng)的老活兒，看上去特別唬人。他光著個大白屁股叼上一支煙，抱起方向盤正要開車，可比說得都準(zhǔn)，剛把鞋扔掉，一上車就接了個電話。白糖一本正經(jīng)地應(yīng)了幾聲，掛斷電話沖張保慶“嘿嘿”一笑，說了句：“走吧，要發(fā)邪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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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保慶心里有點(diǎn)兒發(fā)毛，他問白糖：“什么意思？發(fā)什么邪財？”白糖一臉得意，晃了晃手中的電話說：“這不讓咱開車接親去嗎？”張保慶一愣：“是你聽錯了，還是我聽錯了？你開這個車接親？”
白糖笑嘻嘻地說：“別的車不行，非得咱這個車不可，因?yàn)榻拥牟皇腔钊耍o死人娶媳婦兒你知道嗎？不必大驚小怪，窮鄉(xiāng)僻壤仍有這樣的民俗，活人怎么辦，死人就怎么辦，有專門的陰陽先生說合，選定時辰開墳并骨。”
張保慶搖了搖頭：“那么多活光棍兒還沒老婆呢，卻給死人娶媳婦兒？這要不是吃飽了撐的，就是錢太多了燒的！”
白糖說：“那是你有所不知，錢沒有大風(fēng)刮來的，誰愿意干勞民傷財?shù)氖拢靠杉懿蛔∠逻吥俏霍[騰啊，我就這么告訴你，家里頭平安無事的，絕不會掏這個冤枉錢。”
張保慶仍是不信：“鄉(xiāng)下地方迷信的人多，那些個當(dāng)陰陽先生的，全憑裝神弄鬼斂財，你白糖怎么也信這個？”
白糖勸張保慶說：“信不信放一邊，那跟咱沒關(guān)系，咱掙的就是份辛苦錢，有錢不掙不成傻子了？人家雙方你情我愿說妥了價錢，有什么不能干的？咱這車運(yùn)誰不是運(yùn)？關(guān)鍵是……你知道跑這一趟人家給多少錢嗎？只要把‘大貨’送到東山林場汛河林道917號界樁，就給一萬塊！一萬塊錢你敢想嗎？這可是凈落的，不用分給老板，咱倆沒日沒夜吃苦受累，來來回回跑多少趟才能掙到這個數(shù)兒？如今這個年頭，掙錢多難啊！你甭跟我裝大頭蒜，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咱倆不愿意干，可有的是人搶著干！”說完拍了拍張保慶的肩膀，勸他不要想那么多，到時候二一添作五，絕不能讓自己的兄弟吃虧。
張保慶一下子愣住了，送貨的地點(diǎn)在長白山東山林場的汛河林道？他曾在長白山獵屯住過一段時間，知道林區(qū)的情況，那地方山高林密交通閉塞，如果說哪個屯子讓他們送貨，定在林道上交接并不奇怪。不過就在幾天前，他還接到過一個訂購水果的電話，也讓他把貨送到東山林場，這未免太湊巧了。騙走他寶畫《神鷹圖》的那個一只眼老頭兒，到底是不是在東山林場躲了幾十年的老洞狗子？老洞狗子當(dāng)真是金王馬殿臣傳說中的土匪血蘑菇？為什么有人接連讓他往東山林場送貨？張保慶一肚子疑惑，可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他的白鷹早已放歸山林，《神鷹圖》被人用十塊錢騙走了，馬殿臣的天坑大宅也陷入了地底，如今他張保慶一事無成，自己都覺得自己多余，誰還會跟他過不去？
白糖見張保慶在發(fā)呆，以為他仍在猶豫不決，于是一邊開車，一邊口若懸河地一通胡吹：“我去年往南方送過一個女的，也就二十來歲，長得跟個大模特兒似的，一頭波浪卷發(fā)，正宗的瓜子臉，特別漂亮，你是沒瞧見，那個大美人兒啊，夜明珠也賽不過她，包裝包裝絕對是個大明星，我就沒見過電視里哪個女明星比她好看，可惜紅顏薄命啊！”他說他去接人那天，看見這姑娘裹了個布單子，上等的嫁衣放在一邊。其實(shí)這家人不缺錢，估計是聽信了中間人的鬼話，擔(dān)心孤墳不妥才同意結(jié)陰親。白糖多雞賊啊，他歪著頭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孩的母親，陰陽怪氣地問道：“有嫁衣為什么不穿？”女孩的母親說：“不是不想穿，人已經(jīng)僵了，實(shí)在穿不上啊！”白糖同情地說：“姑娘既然是我送過去，我就是半個娘家人，哪有出嫁裹個大被單子的？你們不嫌寒磣，我可覺得于心不忍！咱又不是沒置辦，置辦了不給穿，那就是咱不對了！您也不用著急，我跟我?guī)煾笇W(xué)過手藝，說不定我能給她穿上！”他說這么多，無非是想多掙一份穿衣服的錢。活人穿衣和死人穿衣不同，陰陽兩條道，各有各的穿法。活人穿衣先套腦袋后穿袖子，死人穿衣則是先穿袖子后套腦袋，不會穿的要么把領(lǐng)子撕破了，要么就穿反了。這門手藝堪稱絕活兒，根本不外傳，穿衣服的時候也不讓別人看。在過去來說，想讓師父傳這一手，必須請師父下館子吃銅鍋涮羊肉，那也不肯手把手地教，頂多借著酒勁兒給你念叨念叨竅門兒，能否掌握全憑你自己領(lǐng)悟。白糖的爺爺干了一輩子杠行，卻也不會這手絕活兒。他拜的老師傅叫王金梁，這個人非常厲害，包括給死人穿衣服在內(nèi)，一共有五手絕招，從不輕易示人，一輩子只收過四個徒弟，一個徒弟只傳一手，誰也學(xué)不到全套的，否則師父就沒飯吃了。
白糖說他干這一行，有三件傍身的法寶，首先是他那根祖?zhèn)鞯臈椖靖茏樱浯问潜澈蟮摹吧衽缁D”，棗木杠子鎮(zhèn)尸，神女圖辟邪。前兩個只是說得玄乎，有沒有用另當(dāng)別論，“穿衣服”這手絕活兒，可是真能給他掙錢，會這手的人越來越少。白糖告訴張保慶：“你賣賣力氣好好干，將來我把這招傳給你，不用你請我吃銅鍋涮肉，別讓江湖前輩絕了后就行。”張保慶趕緊說：“你還是另找傳人吧，我跟你跑上一趟兩趟還行，哪能一輩子干這個？”白糖說：“你也不想想你都混成什么樣了，還瞧不起咱這個行當(dāng)？這不比你開車運(yùn)水果掙的錢多？”他又接著吹噓，上次運(yùn)那個大美人兒，穿衣服化妝掙了一份錢，開車又掙一份錢，單程千把公里，白糖一個人跑下來沒問題，少一個司機(jī)少一份開銷，等于掙了雙倍運(yùn)費(fèi)。送到地方一看，主家是真有錢，開名車住豪宅，擺了四十桌流水宴，滿桌的雞鴨魚肉，從早上到下午，不論認(rèn)識不認(rèn)識的，只要帶著紙錢香蠟上門道賀，誰都可以坐下來混一頓吃喝，臨走還能領(lǐng)份禮品。那場面比鄉(xiāng)下趕廟會還熱鬧，說是車水馬龍、人山人海一點(diǎn)不為過。靈堂里一幫人抱著各種樂器吹拉彈唱，兩旁有和尚老道，嘴里嘀嘀咕咕、嗡嗡嚶嚶，各念各的經(jīng)，倒是互不干擾。當(dāng)中擺著兩張照片，男方歲數(shù)不大，二十出頭大小伙子，一個英年早逝，一個紅顏薄命，生前沒有見過面，死后才結(jié)為夫妻。白糖也說不清這二位到底有緣無緣，只知道這一趟跑下來，小費(fèi)少給不了！
夜里開車特別安靜，速度也比較快，車子像脫韁野馬一般在公路上飛馳。兩個人在車上一根煙接著一根煙，馬不停蹄地趕去接貨，按約定時間來到一個小山村。到地方天還沒亮，就在一處公路旁的小山溝里，一口棺材擺在村口，圍著幾個鄉(xiāng)農(nóng)打扮的村民。白糖把車倒過去，車尾對著棺材。二人從車上下來，但見這棺材不大，外邊裹了一層紅布，棺材頭上擺著牌位，另有一張巴掌大的黃紙，這叫陰陽帖，上邊寫著一個入土的時辰，必須在此之前送到目的地。白糖有點(diǎn)兒失望，因?yàn)檫@是口舊棺材，至少埋下十來年了，估摸棺中尸骨早已朽爛，所以得連棺材一同運(yùn)走，穿衣服的錢是別想掙了。
那幾個村民個個神情冷漠，一齊動手把棺材抬上車，又將固定用的皮條勒緊。其中一個村民把地方上批的遷墳文書交給白糖，連句客氣話也沒有，轉(zhuǎn)過身就走。白糖見怪不怪，“砰”的一聲關(guān)上車門，催促張保慶趕快上車。
由于有固定的時限，路途又比較遠(yuǎn)，他們倆為了賺這個錢，顧不上休息，眼見山路上又開始下起雨來，夜幕漸合，雨水與夜色凝結(jié)成一片黑霧，汽車前擋風(fēng)玻璃上的雨刷器有規(guī)則地左右擺動，路兩旁是模糊不清的懸崖峭壁。哥兒倆已是又困又乏，擔(dān)心天黑路滑容易出危險，就合計著欲速則不達(dá)，不如先找個地方住一宿，等天亮了再走，時間應(yīng)該趕得及。
翻過這座大山，路邊隱隱約約幾點(diǎn)燈光，開到近前一看是個小旅館，一幢三層樓房，門口的燈箱忽明忽暗，照出“三仙賓館”四個大字。白糖竟似沒看見，仍開著車?yán)^續(xù)前行。因?yàn)檫@不是運(yùn)水果的貨車，開到賓館門口讓人看見，不揍你都是便宜你了，給多少錢也別想住宿，所以他又往前開了百余米，停在一處殘破的圍墻后邊。這個地方以前也是一棟房子，可能年久失修，已經(jīng)倒塌或被拆除了，僅留下一堵殘墻。黑夜里雷聲如炸，雨越下越大。二人把車停好，白糖又在后車門加了一把鎖。張保慶都看呆了，他問白糖：“你怕車?yán)镞@位跑了不成？”
白糖說：“那可沒準(zhǔn)兒，萬一出了什么岔子，咱倆砸鍋賣鐵可也賠不起，再加上一把鎖，我住到賓館里才睡得踏實(shí)。”張保慶無可奈何地?fù)u了搖頭：“你可真是鋦了嘴兒的葫蘆——瞎小心。”
二人帶了隨身的背包，冒雨跑進(jìn)三仙賓館。整個賓館分為三層，一層十來個房間，設(shè)施比較陳舊，樓道中有一股子發(fā)霉的氣味。水泥地面凹凸不平，前廳天花板上吊著一盞白熾燈，電線上布滿油泥和蛛網(wǎng)。借著昏黃的燈光往四周看，絕大部分墻皮都已脫落，從墻根兒往上一片一片洇濕起鼓，說灰不灰說綠不綠，一排臟兮兮的紅色暖水瓶歪歪扭扭靠在墻邊，幾個花花綠綠的搪瓷臉盆摞成一摞。迎面中間是一個棕色的大柜臺，上面擺著一部電話機(jī)，后邊坐了一個呆頭呆腦的中年婦女，一身的贅肉，頭發(fā)燙得像雞窩，臉上涂著半尺厚的脂粉，睡眼惺忪地給他們登記。
張保慶和白糖是出門掙錢的，不在乎住宿條件，圖干凈就跟家待著了，要了一間最便宜的邊角房。付錢辦理入住的時候，白糖咋咋呼呼地讓張保慶打電話，催后邊的七八個兄弟快點(diǎn)。張保慶也跑過長途貨運(yùn)，知道白糖是在虛張聲勢，他們倆加上車?yán)锬俏唬还膊咆砣耍膬簛淼钠甙藗€兄弟？這么說無非是讓那個中年婦女覺得他們?nèi)硕啵梢詨旱头績r。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偏僻山溝里的小旅館，不乏地頭蛇開的黑店，專門敲詐人生地不熟的長途司機(jī)。所以甭問是不是黑店，先給他來個敲山震虎，放上一通煙幕彈。開店的越摸不清你的底細(xì)，你就越安全，這就是所謂的“江湖經(jīng)驗(yàn)”！
兩人虛張聲勢嚷嚷了半天，前臺的中年婦女卻只是哈欠連天，看都懶得看他們。哥兒倆登完記，拿上鑰匙，拎起一暖瓶熱水和兩個洗臉盆，上到三樓盡頭的房間。只見狹小的房間中擠了兩張鐵架子單人床，皺皺巴巴的床單上黃一塊黑一塊，可能有一陣子沒換了，枕頭上的枕巾比抹布還臟，衛(wèi)生間的門也關(guān)不嚴(yán)，潮氣混合著臭味兒，嗆得人腦門子生疼。白糖的包里帶著方便面，兩人對付著吃了幾口，又胡亂擦了把臉，燙燙腳就準(zhǔn)備睡覺，衣服也不想脫了，反正天一亮又得趕路。白糖把臉盆擱在地上，一邊燙腳一邊跟張保慶說話。張保慶已經(jīng)困得睜不開眼了，顧不上臟凈，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聽不清他在說什么。正當(dāng)此時，忽聽白糖“嗷”一嗓子，原地蹦起多高，緊接著哐當(dāng)當(dāng)一聲亂響，洗臉盆扣在了水泥地面上。張保慶睜開眼，順白糖的目光一看，但見雨夜之中，一個女人蒼白的臉貼在窗戶上。他嚇了一大跳，立刻從床上蹦了下來。白糖也是又驚又怒，這個貨是真渾，罵了聲“我去你小妹妹的”，沖上去打開窗子，一把揪住了窗外那個“女鬼”的領(lǐng)子。“女鬼”扒在三樓窗口，一松手就得掉下去，躲也躲不開，竟讓白糖拽進(jìn)了屋。張保慶抓起地上的洗臉盆，就要往“女鬼”頭上砸。“女鬼”穿著一身黑衣，讓雨水淋得如同落湯雞，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紅一道的，眼影、睫毛膏、脂粉全攪和在一起，驚恐地看著二人，顫抖著嘴唇問了一句：“大哥……蓋被不？”
這句話一出口，好懸沒把張保慶和白糖氣死，你大爺?shù)模仪檫@是個“蓋被的”！賓館禁止黃賭毒，或是沒給好處，從正門進(jìn)不來，為了做生意，居然從外邊爬上三樓。黑天半夜又下這么大的雨，你自己不怕摔死，別人也得讓你嚇?biāo)溃扇俗屑?xì)打量這個“女鬼”，也不過二十來歲，長得挺白凈的，怎么干上這個了？白糖氣不打一處來，打開門把“女鬼”推了出去：“滾滾滾，小**！”
哥兒倆的想法一致——此地不可久留。為什么這么說呢？一來讓“女鬼”嚇得夠嗆，已然困意全無，還不如抓緊時間繼續(xù)趕路；二來不能確保安全，如果在這樣的地方嫖娼，十有八九會沖進(jìn)來一伙地痞流氓，不僅榨光你身上的錢財，還得把你臭揍一頓。你要是破了這個局，敲詐可能就變明搶了。兩個人一合計，不能從大門走，萬一有埋伏怎么辦？他們倆穿好鞋子，帶上背包，躡手躡腳從窗口爬到樓下，冒雨跑向停車的殘墻。
夜雨又冷又急，地上的積水沒過了腳面，不過百十米的距離，兩人從頭到腳都濕透了。白糖罵罵咧咧地抱怨：“我可沒褲衩子換了，又得光屁股開車！”說話就到跟前了，卻見車旁有一條鬼鬼祟祟的黑影，身材又高又瘦，跟個電線桿子成精似的，正在那兒搗鼓著什么。兩人一看就明白了，這是偷油的“油耗子”！一個厲聲喝罵，撿起地上的磚頭扔過去；一個擼胳膊挽袖子大呼小叫。那個黑影發(fā)覺有人來了，嚇得一蹦多高，搖搖晃晃地跑了。張保慶和白糖都是常年跑車的老司機(jī)，把油耗子嚇唬走就完了，并不敢真打，說不定附近還有同伙，黑燈瞎火挨一悶棍，吃虧的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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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保慶鉆到駕駛座上看了看油表，多虧來得及時，油耗子還沒得手，才稍稍松了口氣。人冷車也冷，連續(xù)發(fā)動了幾次，終于把車子打著了火。擱在平時，免不了掛上空擋原地?zé)嵋粫很嚕F(xiàn)在可顧不上那么多了，一上路就放到一百多邁。兩人一個囫圇覺也沒睡成，開著車鉆進(jìn)了大山。雨仍是下個沒完，連綿不斷的山嶺和林海都被籠罩在雨霧中，山口轉(zhuǎn)彎處沒有護(hù)欄，懸崖下深不見底，掉下去就別想活命。深山中雨霧彌漫，道路濕滑，車燈又不太亮，不得不減緩速度，小心翼翼地駕車行駛。
兩個人按地圖上的路線，在山里開了幾個小時，雨霧非但不散，反而越來越濃。他們身上濕答答的，凍得嘴唇發(fā)青，都盼著盡快趕到地方。不過霧氣太大，岔路又多被林木遮蓋，很難確定方位，只得先把車斜停在路邊，等到天氣好轉(zhuǎn)再走。他們倆吃了點(diǎn)兒餅干，縮在駕駛室中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已蒙蒙亮，霧也小得多了，不過雨還在下。兩個人打開門從車上下來，走到灌木叢邊撒尿。忽然傳來一陣噼里啪啦草木折斷的響動，由遠(yuǎn)而近沖他們來了。沒等張保慶和白糖反應(yīng)過來，樹叢中已然躍出一頭野獸，后腿粗壯，蹄小耳長，黃面獠牙。它驟然見了人，也嚇了一跳，使勁兒往前這么一躥，竟一頭撞到了汽車的前擋玻璃上，當(dāng)場撞斷了脖子倒地而亡。
哥兒倆看了個目瞪口呆，待得緩過神來上前察看，見這個野獸長得十分兇惡，乍看是一頭鹿，卻有一對猙獰的獠牙。張保慶在長白山的獵屯住過，覺得這是山獐子，也就是野麝，而這野獸肚臍上確實(shí)有個拳頭大小的肉囊，湊近了一聞，甜中帶臊，有幾分辛辣，又帶著幾分草木的清香，不是麝香又是什么？白糖也知道野麝香價格極貴，這得論克賣，這么大的麝香，無異于一個金疙瘩。二人相互遞個眼色，上去就摳野麝的肚臍，卻聽灌木叢中又是一陣響動，心說：時運(yùn)來了擋不住，又來了一頭野麝！怎知草叢中鉆出來一個四十來歲的精壯漢子，身穿暗綠色叢林迷彩服，腰上掛了一捆繩索和一柄開山刀，腳穿戰(zhàn)地靴，披著黑色長雨衣，雨帽罩在頭上遮住了半張臉，可以看到下巴上雜亂濃密的短須，手中握著一桿老式雙筒獵槍。
“黑雨衣”向前走了一步，腳下“噗嘰、噗嘰”直響，濺起一片泥水，槍口對準(zhǔn)白糖，操著一嘴外地口音，冷冰冰地說道：“把我的野麝擱地上！”
白糖也是當(dāng)過兵的人，向來吃順不吃戧、吃軟不吃硬，別人越是脅迫他，他就越較勁兒，瞥了那人手中的獵槍一眼，冷笑道：“這都什么年頭兒了，還有占山為王、落草為寇的？你拿個燒火棍子嚇唬誰呢？你剛才也說了這是野麝，既然說是野的，那就沒主兒，它一頭撞死在我的車上，那就是我的，怎么成你的了？你叫它，它答應(yīng)你嗎？”說話一抬手，撥開了“黑雨衣”的雙筒獵槍。
張保慶也上前跟“黑雨衣”說話，進(jìn)一步分散著對方的注意力：“別沖動，別沖動，咱有話說話，有理講理對不對？你想收過路費(fèi)，也得有發(fā)票啊……”他一邊說一邊往旁邊湊合，迂回到“黑雨衣”的另一側(cè)，想與白糖形成夾擊之勢，抽冷子奪下“黑雨衣”的獵槍。
“黑雨衣”立即瞧出了這兩人的用意，向后退了兩步，舉槍喝道：“別動啊！信不信我弄死你倆？”
白糖一聽這個“死”字，登時躥出一股子無名之火，瞪著眼破口大罵：“去你小妹妹的！搶東西還有理了？還他媽要弄死我們？世界上平均一秒鐘就死一個人，哪天不死個十萬八萬的？你告訴告訴我，這里邊哪個是你弄死的？你弄死過幾個？”
張保慶替白糖捏了把汗，因?yàn)槭掳l(fā)突然，摸不清對方底細(xì)，真給你來上一槍怎么辦？不過“黑雨衣”并未動怒，他放低槍口，看了看死麝，指著那輛金杯問道：“這是你的車？”白糖理直氣壯地說：“沒錯！別人是守株待兔，我們這叫守車待麝，你眼紅也沒用！”“黑雨衣”不屑地嘁了一聲：“守車待麝？不是我把它追急了，它怎么可能撞上你的車？”
張保慶把白糖拽到身后，扔給“黑雨衣”一支香煙。“黑雨衣”一抬手接住煙，點(diǎn)上火深吸一口，吐出一串煙圈，氣氛有所緩和。張保慶搭上話才從“黑雨衣”口中得知，此人綽號“老槍”，退伍之后當(dāng)了這一帶的護(hù)林員。前些時候，有個老板急需野生麝香配藥救命，可是山里頭的野麝越來越少，有錢也不一定找得到。市場上賣的麝香幾乎沒真貨，即使從黑市上買，風(fēng)險也非常大。正所謂“窮人愛財，富人惜命”，當(dāng)大老板的不在乎掏錢，就怕不是真貨耽誤治病，托人找到老槍，雇他進(jìn)山打一頭野麝，只有這樣才放心。
老槍也急等錢用，就接了這個活兒。不過野麝非常難打，也不容易見到，他一個人在山里貓了三天三夜，終于等來一頭野麝。老槍屏住呼吸舉槍瞄準(zhǔn)目標(biāo)，身旁草叢中突然發(fā)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探出一條二尺多長的大青蛇，老槍稍一分心，野麝已經(jīng)鉆入了密林。他在后邊緊追不舍，說起來也是要多巧有多巧，野麝慌不擇路，一頭撞在張保慶和白糖的車上，擋風(fēng)玻璃都碎成了蜘
蛛網(wǎng)。
事情的經(jīng)過雖已明了，野麝應(yīng)該歸誰，卻仍是個問題。野麝一頭撞死的車，確是張保慶和白糖的不假，不過沒有老槍的追趕，野麝也不可能撞到車上。雙方各執(zhí)一詞，沒人愿意讓步。按白糖的意思，他并不是不講理的人，山里打獵的規(guī)矩是見者有份，那就按人頭來分，他和張保慶占三分之二，老槍占三分之一。老槍端起手中獵槍
說：“你們都是講理的人，我也不欺負(fù)你們，要分的話可以啊，我拿走一半。”白糖一聽急了，貓下腰用腦袋頂住對方的槍口：“你小妹妹的，讓你三分你還蹬鼻子上臉了，來來來，你先把我打死！”他見老槍不接話，一把推開槍口，從車?yán)锪喑鲎鎮(zhèn)鞯臈椖靖茏樱锨熬鸵?br />
拼命。
張保慶緊著勸白糖：“別爭了，一半就一半吧，貨還在車上，咱們耽誤不起這個時間！”白糖一拍腦門子，這才想起開車進(jìn)山是干什么來的，可別落個雞飛蛋打，只好就此作罷。老槍見二人做出妥協(xié)，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白糖又擔(dān)心老槍會臨時變卦，畢竟槍在人家手上。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他走到野麝跟前，準(zhǔn)備割下麝香，當(dāng)場一分為二，然后各走各的路。老槍攔住說：“哎哎哎，你可別胡來，麝香得整個兒賣，切壞了不值錢了。我身上沒現(xiàn)錢，等下山交了貨再給你們。”
白糖一聽又不干了：“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得輕巧，我們怎么知道你賣了多少錢？到時候你不分我們錢，我們上哪兒掏你去？要不然這么著，我拿個主意，你聽聽行不行，咱先把野麝抬上車，你跟我們把車上的貨交了，然后我們再跟你去賣麝香。汽車四個輪子，肯定比你兩條腿走得快，耽誤不了多長時間。”
老槍猶豫了一下，點(diǎn)頭同意了這個提議。雙方達(dá)成共識，就地給野麝放血，開膛破肚摘取心肝內(nèi)臟，否則容易腐爛，并且腥氣太重肉也不能吃。老槍手底下麻利，三下五除二收拾妥當(dāng)。白糖打開后車門，老槍把野麝搬上車的時候，看到了那口舊棺材，吃驚地打量二人。白糖趕緊說：“你別多想，這是送去成親的。”老槍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罵聲晦氣，他問白糖：“你們要把這個木匣子弄去啥地方？”白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眨著眼說：“沒多遠(yuǎn)，咱別跟傻子似的站在雨里淋著了，有什么話上了車再說行不行？”經(jīng)過改裝的金杯面包車，僅留了正副駕駛兩個座位，白糖和張保慶一人坐一邊。白糖以前邊太擠為由，讓老槍把雙管獵槍放在車后的棺材旁，以防半路上走了火，背包和雨衣也扔在后頭，否則濕漉漉地擠在一起，三個人都難受。張保慶一聽白糖說話這意思，就明白他憋著壞，所以沒吭聲。老槍雖不情愿，也只得一一照辦，放好了槍支和背包，上車跟張保慶擠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白糖不緊不慢地把車子打著火，又為難地說：“哎喲，這可不行啊！你們倆這么擠著坐，我換不了擋了，路上容易出危險啊！對不住了槍哥，要不……你先委屈委屈，在后頭將就一下怎么樣？”老槍實(shí)在懶得跟白糖廢話，嘬著牙花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開門下了車往后走。怎知白糖一腳油門兒，車子立刻沖了
出去。
老槍被車輪卷起的泥水濺了一身一臉，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上當(dāng)了，野麝、獵槍、背包、雨衣全沒了，在雨中跳著腳破口大罵。
白糖從后視鏡看到老槍氣急敗壞的樣子，譏笑道：“就這么個貨，拿個破燒火棍子就以為自己是特種部隊(duì)了，他媽的大蘿卜坐飛機(jī)——愣充進(jìn)口大蘋果！”
張保慶問白糖：“這么干合適嗎？雖說兩條腿跑不過四個輪子，可是車牌號都被他看見了，不怕他來找咱們？”
白糖不屑地說：“他一個盜獵的，還敢來找咱們？瞧見車上的野麝和獵槍沒有？不來這是學(xué)費(fèi)，來了就是舉報他的證據(jù)！”說著話猛踩油門兒，車子加速駛?cè)肓税酌Ｃ５挠觎F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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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杯面包車前邊的擋風(fēng)玻璃讓野麝撞壞了，呼呼往里灌風(fēng)，再加上道路泥濘不堪，只能湊合著往前開。幾個小時之后，雨霧漸漸散去，車輛在顛簸起伏中穿過一片密林，終于駛?cè)肓搜春恿值馈埍c在長白山鷹屯住過一陣子，二上長白山找《神鷹圖》，也走過這條路。林道位于林海覆蓋的群山之中，前身是東北淪陷時期的森林鐵道，主要用來往山外運(yùn)送巨大的原木，侵吞長白山的林業(yè)資源。50年代后改造成了汛河林道，就地取材用黏土和沙礫墊筑，又覆上厚厚一層渣油，沿途設(shè)有標(biāo)注編號的林場界樁。近年來封山護(hù)林，東山林場不再砍伐樹木，林道近乎廢棄，路面坑槽連片，兩側(cè)松散龜裂，罕有車輛往來。
二人按著斷斷續(xù)續(xù)的界樁編號往前行駛，途中經(jīng)過一條穿山隧洞，大塊青灰色山石砌成半圓形洞口，里面黢黑一片，到處充斥著潮濕發(fā)霉的氣味，洞壁上裂痕遍布，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石，不住滲下的水珠滴答、滴答落在車頂，發(fā)出陣陣回響，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而917號界樁就位于隧洞中段。他們借著車燈的光亮看了半天，確實(shí)是這個路樁。白糖按了幾下喇叭，又下車轉(zhuǎn)了一圈，前后不見半個人影，估計接棺材的人還沒到，只得回到車上，把車子靠邊停好，抽著煙等候。
等了一個多小時，白糖就不耐煩了，更納悶兒接棺材的人為什么選在這個地方？張保慶想起車上的“大貨”，心中莫名地不安，覺得不該瞞著白糖，就把自己的疑惑說了。包括他當(dāng)年投奔長白山的四舅爺，怎么在林子里撿了個鳥蛋，怎么孵出一只罕見的白鷹，怎么跟鷹屯的二鼻子兄妹打賭去捉狐貍，怎么遇到猞猁的襲擊，誤入一處與世隔絕的天坑，怎么從金王馬殿臣的大宅中帶出了寶畫《神鷹圖》，畫中神鷹又怎么與他的白鷹長得一模一樣……后來《神鷹圖》被一個收破爛的獨(dú)眼老頭兒用十塊錢騙走了，最可疑的是，那個老頭兒一嘴東北口音。而東山林場有個老洞狗子，也少了一只眼，并且來歷不明。張保慶一度認(rèn)為，東山林場的老洞狗子，就是金王馬殿臣的死對頭“血蘑菇”。因?yàn)榻圃p的土匪血蘑菇，同樣是一個獨(dú)眼龍。相傳馬殿臣躲入長白山天坑之前曾經(jīng)說過“寶畫中的神鷹飛出來，他的寶藏才會重見天日”。難道這么多年以來，血蘑菇一直隱姓埋名躲在東山林場，妄想找到金王馬殿臣的財寶？當(dāng)然這只是張保慶一廂情愿的猜測，他甚至從沒見過東山林場的老洞狗子，二上長白山撲了個空，照面都沒打過，也就把這件事放下了。可是最近幾天，接連有人找他往東山林場送貨，這才三上長白山，該不是有什么圈套？
白糖聽完樂得合不攏嘴：“打從小你就這臭毛病，占便宜沒夠吃虧難受，贏倆彈球兒能美三天，丟二分錢得別扭半年，至于的嗎？我之前也聽你說過，不就在山里撿了張破畫，讓你老娘十塊錢當(dāng)廢品賣了嗎？你想得是不是太多了？如果說東山林場的老洞狗子真是那個一只眼的土匪血蘑菇，那得多大歲數(shù)了？何況你撿來的破畫已經(jīng)沒了，白鷹也放走了，誰會吃飽了撐的把你引到東山林場？”
張保慶讓白糖說得無言以對，曾幾何時，還覺得自己跟馬殿臣有幾分相似，都可以成為《神鷹圖》的主人。可仔細(xì)一琢磨，馬殿臣一生大起大落，三闖關(guān)東當(dāng)上了“金王”，乃是叱咤風(fēng)云的一方豪杰，我張保慶干什么了？雖說從小也是心懷大志，實(shí)際上呢？賣過羊肉串、運(yùn)過鮮貨，如今都干上“杠行”了，三百六十行里都沒有這一行，混得一天不如一天，二十大幾了，兜比臉還干凈，要什么沒什么，夢里千條大道，睜開眼一條道也走不通，怎么有臉跟馬殿臣相提并論？
可又輪到白糖犯嘀咕了，因?yàn)閺埍c剛才的話給他提了個醒。白糖以前有個同行，開車運(yùn)送一口棺材進(jìn)了深山，此后再沒出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整整過了三年才破案，原來司機(jī)被蒙在鼓里，棺材里裝的是白面兒，到地方就被滅口了。足見淹死的都是會水的，任何時候都不能麻痹大意，凡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出了岔子，可沒地方買后悔藥去。
張保慶聽得后脖頸子發(fā)涼，他和白糖一商量，決定趁接貨的人還沒到，打開棺材看個明白。有道是“神三鬼四”，白糖點(diǎn)上四支香煙，嘴里嘟嘟囔囔地對棺材拜了幾拜。兩人爬上車打開皮條，揭去裹在棺材上的紅布，一摳棺蓋居然沒有釘死，心頭均是一緊。白糖忙把棺蓋移開，哪是什么“大貨”，糟透了的破棉底下，只有幾塊粘著膠泥的碎磚頭，當(dāng)中擱著一張暗黃色的牛皮紙。白糖傻眼了：“這他媽是什么路數(shù)？”張保慶撿起牛皮紙一看，竟是張手繪路線圖，起點(diǎn)位于汛河林道917號界樁，盡頭畫了個飛鷹的標(biāo)記。他心中又是驚恐又是迷惑，如同讓人在背后捅了一刀！
雖然不明所以，可從路線圖中的飛鷹標(biāo)記來看，張保慶之前的直覺沒錯，十有八九是老洞狗子下的套，如果按圖中的路線過去，等于自投羅網(wǎng)，必定兇多吉少，不去又不甘心。對方吃準(zhǔn)了他們等不來接貨的人，必然會打開棺材，從而見到路線圖，并前往指定地點(diǎn)。他實(shí)在想不明白，老洞狗子為什么要將自己引到此地？路線圖中的飛鷹標(biāo)記，是指《神鷹圖》？還是指自己那只白鷹？張保慶最擔(dān)心白鷹落在老洞狗子手上。相傳《神鷹圖》用鷹血畫成，由于年代久遠(yuǎn)，畫卷已然殘破不堪，他尋思：“難道說老洞狗子為了讓寶畫恢復(fù)原狀，要以白鷹的鮮血重描一遍寶畫？話說回來，如果老洞狗子有法子逮住白鷹，或已借助《神鷹圖》得到了馬殿臣的財寶，又何必再找我？我的白鷹早已放歸山林，老洞狗子還指望我能把白鷹招來不成？不過萬里頭有個一，萬一老洞狗子抓到了白鷹怎
么辦？”
念及白鷹有危險，張保慶可就沉不住氣了。白糖仍是不以為然：“從你撿到白鷹到如今，這一轉(zhuǎn)眼快十年了吧？鷹活得了那么久嗎？”張保慶說：“我聽鷹屯的獵人講過，山鷹可以活到一百年！只不過在這當(dāng)中，活到四五十年，鷹喙和爪子還有羽毛就磨損得很嚴(yán)重了，難以捕獲獵物。到了這個時候，有的鷹會選擇等死，有的鷹則會選擇重生，它們飛到最高的山巔，忍受著劇痛，用喙把自己爪子上的趾甲一個個啄掉，再啄掉翅膀上的羽毛，然后在最**的山巖上撞碎鷹喙，一旦長出新的，便能再活四五十年。”白糖沒這個見識，不知張保慶說的有無依據(jù)，但是頂風(fēng)冒雨、千里迢迢跑這一趟，本想掙個辛苦錢，卻讓人當(dāng)猴兒耍了，耽誤時間不說，還得搭上往返的路費(fèi)和油費(fèi)，說好的一萬塊錢找誰要去？可把他氣得夠嗆，必須去路線圖上標(biāo)記的地點(diǎn)，查個水落石出。反正車上有一支雙筒獵槍，他們倆大小伙子，還怕個一只眼的老洞狗子
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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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糖有獵槍壯膽，平添了幾分底氣，他把祖?zhèn)鞯臈椖靖茏咏唤o張保慶防身。張保慶握住棗木杠子一端，使勁兒揮了兩下，掄得呼呼掛風(fēng)，感覺挺趁手。除了這支老式雙筒獵槍，老槍的背包里還有四發(fā)獵槍彈藥，以及鐵盒裝火油、防水火柴、手電筒之類的物品。二人帶上背包，打開手電筒照明，按路線圖中標(biāo)記的位置找過去，很快發(fā)現(xiàn)917界樁前方的洞壁上有個裂縫，大約一尺來寬，上方延伸到洞頂，入口處布滿了濕苔，沒有人為開鑿的痕跡，擠進(jìn)去才發(fā)覺里邊深不可測。哥兒倆暗暗吃驚，偽滿時期留下的森林鐵道穿山隧洞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開裂，不過大部分是死路，這個暗道的位置如此隱蔽，不知老洞狗子又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
山裂子的走勢忽高忽低，兩個人不敢大意，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摸索了一陣子。白糖突然說：“壞了，野麝還在車上，霧天濕氣大，隧洞里頭又潮，擱臭了怎么辦？”張保慶覺得白糖接到這個賠本的買賣，全是受了自己的牽連，好在半路上撞死了一頭野麝，還不是他們倆開車撞的麝，而是野麝從林子里跑出來撞了他們的車。按老槍的說法，野生麝香十分貴重，帶下山能值不少錢，也算沒白跑這一趟。他靈機(jī)一動出了個主意：“你車上不是有防腐針嗎？實(shí)在不行咱回去給野麝打一針，擱上三年五載也臭不了。”白糖說：“你能出點(diǎn)兒正經(jīng)主意嗎？那玩意兒有劇毒，打上一針成僵尸了，麝香還怎么入藥？不如把麝香割下來帶在身上，死麝就不要了。”他們倆打定主意，掉頭又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商量怎么切，也怕切壞了賣不上價，據(jù)說必須是連毛帶皮的一塊整香才值錢。怎知剛到入口處，就聽見隧道中有人說話。張保慶和白糖一愣，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念頭——老槍帶人追上來了！二人趕緊關(guān)上手電筒，大氣兒也不敢喘，躲在裂縫中往外偷看。只見車前圍著七八個人，都拿著照明燈，車?yán)锏墓撞暮鸵镑耆惶Я顺鰜恚撞纳w子扔到了一旁。這伙人中不僅有老槍，居然還有兩個眼熟的，一個是賓館中爬窗的黑衣女子，另一個身形近似電線桿子的瘦高個兒，顯然是之前那個偷油賊，敢情這是一個團(tuán)伙！
隧洞地形攏音，老槍等人說的什么，張保慶和白糖在山裂子中聽得清清楚楚。好像是因?yàn)樗麄儌z開車送棺材，引起了這伙人的注意，原本要在三仙賓館探明底細(xì)，卻沒能得手，不過黑衣女子謊稱是蓋被的，并未暴露身份。老槍是這幾個人中當(dāng)頭兒的，冒充成護(hù)林員，準(zhǔn)備編造個借口在半路搭車，無意中驚動了一頭野麝。老槍情急生計，說這野麝是自己追過來的，撞死在白糖的車上，至少要分一半，想趁這個機(jī)會混上車，看看棺材里到底有什么，哪知道偷雞不成蝕把米，非但沒混上車，獵槍和背包也讓人順走了。
張保慶和白糖暗暗心驚，俗話說“無利不起早”，猜不透這伙人有什么目的，竟然一路跟蹤至此，這件事似乎很復(fù)雜，想來不是一般的蟊賊，指不定帶著什么家伙，況且人多勢眾，己方雖有一支獵槍，沖突起來也保不準(zhǔn)吃虧。哥兒倆想法一致，趁著對方還沒察覺，悄悄退進(jìn)了山裂子，畢竟這伙人沒見到路線圖，一時半會兒找不出暗道，盡管汽車和野麝都在對方手里，但是這伙人好像不是沖著這些東西來的，可以暫緩一時，先搞清楚老洞狗子的陰謀，再做下一步打算。張保慶和白糖緊走了一陣子，聽身后沒有響動，這才敢開口商量，卻也沒個頭緒。又走了幾分鐘，終于鉆入了一個山腹深處的大洞窟，周圍**的蘑菇巖柱形同迷宮，估計是地底暗流沖擊而成。如今暗河已然不復(fù)存在，只留下密密層層的碩大巖柱，裂層間存在螢石，朦朧的光霧忽明忽暗。他們倆繼續(xù)前行，空曠的洞窟中竟有一排木屋，均為青色原木構(gòu)造，屋頂覆蓋著茅草或劈柴，門戶多已朽壞，用手電筒照進(jìn)去，可以看到破屋中的凹形炕，以及盆碗、木桌、木桶、銅壺、銅盤、毛氈、被褥、衣帽、皮口袋、箱柜之類的物品，到處積著塵土，掛滿了蛛網(wǎng)塌灰。當(dāng)中一座木頂大屋，比兩旁的屋舍大出幾倍，下層磚石夯土上長了厚厚一層蒼苔。二人走到木頂大屋的門前，探頭進(jìn)去張望，只見濁霧彌漫，墻上的壁畫若隱若現(xiàn)，正中供著一尊泥塑土偶，高有六尺，頭裹紅巾，肩披斗篷，手持一根鹿骨扦子，頂端拴著線繩，似乎是放山之人供奉的祖師。張保慶在鷹屯聽過許多古老的薩滿傳說，識得壁畫中描繪的是“九天三界，各方神靈”。繞過木頂大屋，是一大片層層凸起的疊臺形巖盤，有寬闊的臺階通到頂部，盡頭聳立著一塊大石碑，輪廓方正、齊整無比，裂隙中伸出千百條或粗或細(xì)的樹根，幾乎將整個石碑緊緊裹住，四周云纏霧繞，顯得神秘莫測。這一帶隨處可見從高處塌落下來的亂石，臺階前擺著兩尊一人多高的香爐，鑄以樹、蛇、蛙、蜘蛛之類的圖案，地底下霧氣昭昭，似乎在香爐上聚攏了靄靄祥云，看得白糖直發(fā)愣，撓著頭問張保慶：“這是你上次打狐貍掉進(jìn)來的地方？”張保慶也蒙著，這肯定不是金王馬殿臣的天坑大宅，好像是一座靈廟。他心下暗暗嘀咕：引我們來到這里的人，究竟是不是一只眼的老洞狗子？白鷹到底在不在對方手上？
路線圖中的白鷹標(biāo)記，畫在一個長方框子當(dāng)中，很可能是指這個石碑。二人急于一探究竟，互相使了個眼色，打著手電筒踏上臺階。巨大的石碑下擺著一張供桌，隱在濃云密霧之中，不走到近處根本看不見。他們的目光剛落在供桌上，桌上的油燈就亮了，而在供桌一側(cè)，斜倒著一個紙人，紙衣紙帽，臉上畫以五官，僅有一只眼，面容詭異，手托一塊非金非玉的蛋黃色圓石，懷中還抱著個紙糊的牌位，油燈光亮太暗，看不清牌位上寫了什么。紙人背后的樹根上掛了一軸古畫，正是張保慶從馬殿臣天坑大宅中帶出來的《神鷹圖》，但是洞窟中陰暗潮濕，使得古畫比之前更為殘破，畫上的白鷹、古松、云雷，以及鷹爪下的女人頭，幾乎都看不見了。不知老洞狗子躲哪兒去了，為什么供桌旁的紙人也是一只眼？張保慶閃過一個念頭，老洞狗子該不是變成了紙人？這個念頭一起，他頓覺頭皮子發(fā)麻，心口怦怦亂跳，攥著棗木杠子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又等了這么一會兒，四周并無異狀，只是死一般的沉寂，霧氣也越來越濃，不知什么時候，兩只手電筒都不亮了。張保慶尋思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想帶上寶畫盡快離開，正要伸手去摘《神鷹圖》，油燈內(nèi)的火苗微微一跳，又突然暗了下來，隨即從他腳下傳來咯吱吱一陣怪響。他們倆嚇了一跳，身上寒毛豎起，腦門子上全是冷汗，感覺魂兒都飛了。這個鬼地方耗子也沒一只，什么東西發(fā)出的響動？仗著膽子低頭一看，那個斜倒的紙人竟已坐了起來！
張保慶驚恐至極，身上卻一動也不能動，如同讓噩夢魘住了，忽聽那個紙人開口說道：“張保慶啊張保慶，我見過你，你卻沒見過我，也不怪你不認(rèn)得我，我這一輩子沒名沒姓，血蘑菇、金蝎子都是我的匪號，東山林場的人叫我老洞狗子。你或許聽說過，我在山上當(dāng)胡子那會兒橫推立壓奸殺民女，扒灰倒灶出賣大當(dāng)家的，一心想找馬殿臣的金子，不惜賣國投敵為虎作倀，世人都說我不仁不義、不忠不孝，良心喪盡、死有余辜。你是不是也以為我騙走你的《神鷹圖》，就是為了找到馬殿臣的寶藏？因?yàn)轳R殿臣躲入天坑之前留下一句話，寶畫中的神鷹出來，寶藏才會重見天日……”說到此處，那個紙人喉嚨里發(fā)出一陣瘆人的怪笑，又繼續(xù)說道，“其實(shí)馬殿臣沒說過這句話，那是我故意傳出去的。實(shí)不相瞞，我找《神鷹圖》并非貪圖馬殿臣的財寶，你不必多疑，我這把歲數(shù)，黃土都埋過腦瓜頂了，一輩子無兒無女，還要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金子干啥？你我之間沒有恩怨瓜葛，之所以把你引到畫樹靈廟，確有一事相求，此事非你張保慶不可，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事成之后，我讓你比金王馬殿臣更有錢！”說來可也怪了，張保慶和白糖二人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卻似見到了紙人記憶中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往事，“老洞狗子”的真面目，也在他們腦海中變得越來越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