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篇.2
作者:[美]亨利·大衛·梭羅
發布時間:2023-06-12 15:50:42
字數:18731
在劍橋或其他學校的學生為了獲取必要的便利,付出了自己或他人巨大的生命代價,倘若雙方都適當地處置這一類事情,那只需要花費原來的十分之一就足夠了。學校收費的東西,往往不是學生最需要的東西。譬如,學費在學生的求學賬目中是一筆龐大的支出,而學生與同時代的最有涵養的人接觸,并從中獲得更有價值的教育卻勿需花錢。一個學院成立的方式,往往是先弄到一批捐款,數量不限,然后盲目地按照分工的原則,一筆一筆的分下去,分到不能再分了為止。這個原則實在是需要審慎施行的——招攬了一個承辦這個項目的承包商,然后他又聘用愛爾蘭人或其他地方的工人,再然后就奠基開工了。之后,學生們就得適應在這里面住,而為了這一個決策的失誤,一代代的學子就得付出不菲的學費。我認為,學生或那些想從學校中有所收益的人,如果能自己動手來奠基動工,情況就會好許多。
學生們得到了他們奢望的休閑與安逸,按制度規定,他們逃避了人類必需的勞動,獲得的只是令人羞愧的、沒有任何好處的悠閑,而如何把這種悠閑轉化為豐富的生活經驗,他們卻并沒有學到。“但是,”有人說,“你不會是建議學生不該用腦,而是通過勞動去學習吧?”我的建議不完全是這樣,我建議的東西他應該再多琢磨一下;我建議他們不應該把生活當做游戲,或只是把生活作為研究的對象,人類社會還要花費巨大的代價供養他們,他們應該始終如一地熱愛生活。除了那些隨時可以進行生活實踐的年輕人,因為對他們來說還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來學習生活呢?我想只有這樣才能像數學一樣磨礪他們的心智。舉例說明,假如我希望一個孩子了解一些科學文化知識,我就不愿意讓他走我的老路,將他交給附近的教授,教授什么都會傳授,什么都會讓孩子練習,但就是不傳授他生活的藝術,更別說練習生活的藝術了,那兒只是通過望遠鏡或顯微鏡來觀察世界,卻從不告訴孩子用肉眼來觀察。學習化學,卻不學習面包是如何制成的;或者學習機械學,卻不會實際操作機械;發現了海王星的新衛星,卻沒有察覺自己眼睛里的微塵,更沒有察覺自己已經是一顆流浪的衛星;在一滴醋中觀察著怪物,卻對他四周的那些怪物毫無察覺,而且自己就要被吞噬。
假如一個孩子自己開鑿出鐵礦石來,自己熔煉它們,并把他所需要明了的知識都從書本上查詢出來,再自己動手制一把折刀,相反,另一個孩子在冶金學院里上冶煉技術課,同時他的父親又贈給他一把羅杰斯牌折刀,想想一個月下來,哪個孩子進步大呢?哪一個孩子會躲避折刀的鋒利,以免割破手呢?在我離開大學時,有人告訴我說他已經學過航海學了!這簡直令我非常吃驚。實際上,只要我到港口親自實踐一下,我就會獲得不少這方面的知識。即便是貧困的學生也要學政治經濟學,但是生活經濟學——可以說是哲學的同義詞,卻從沒有在我們的學院中被認真地傳授過,結果造成了這個局面:兒子在學習亞當·斯密、李嘉圖和薩伊的經濟學說,父親卻在無法擺脫的債務泥濘中掙扎。
關于我們的學院,它擁有上百種“現代化設施”;人們很容易對它們抱有幻想,但這并不能總起到一種積極的影響。魔鬼在很早的時候就投資入股,之后又源源不斷地加股,因此他將永無休止地索取利息,直到最后。我們的發明創造往往只是精美的玩具,它吸引了我們的注意,把我們從嚴肅的事情上拉開。這些發明只是對無法改進的目標提供一些改進的手段,實際上這個目標是很容易就能實現,如同直通波士頓或者直通紐約的鐵路一樣。從緬因州到得克薩斯州我們急切搭建一條磁力電報線,但是從緬因州到得克薩斯州,大概不需要發什么重要的電報。就像一個人熱情地要和一位著名的耳聾婦人交談,他被引薦給她,助聽筒都握在手中了,他卻想不起來要對她說什么。好像主要的問題僅僅是要快速表達,而不是要理智表達。我們迫切地準備在大西洋底下開通隧道,期望讓舊新聞快跑幾個星期,迅速到達新世界,但是美國人耷拉著的大耳朵接收到的第一個信息,也許是阿德萊德公主患上了百日咳之類的八卦新聞。總而言之,一分鐘跑一英里的騎馬人決不會隨身帶著最重要的信息,他不是一個傳教士,他來回奔跑的目的也不是貪吃蝗蟲和野蜂蜜。我懷疑英國著名賽馬飛童是否運過一粒玉米到磨坊去。
有一個人和我說,“我很奇怪你為什么不攢錢;你熱愛旅行;這樣你今天就可以乘坐轎車去菲茨堡,見見世面。”但是我比他說的更睿智一些。我已經了解到徒步旅行是最快的旅行。我便對我的朋友說,我們不妨比試一下,看誰先到那里。距離是30英里,車票是90美分。這幾乎是一天的工資了,我記得,在這條路上工作的人一天只拿60美分。那么,我現在開始徒步出發,不用到晚上,我就會到達目的地;一星期以來,我的旅行速度都是這樣。再看看你,那時候你在掙路費,假如正好找到一份應急的工作,明天的某一刻你也許到達了,或許晚上就會到達。但是你不是去菲茨堡,而是花費了將近一天的時間在這兒工作。顯而易見,倘若鐵路環繞全世界一周,我想我還是能搶在你的前面;至于說開開眼界,增加點閱歷,那我實在不敢茍同。
這便是一條普遍的規律,無人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至于鐵路,我們可以說它是四通八達并且無限延展。人們想得到一條繞地球一周的鐵路,就好像是把地球的表面挖平一樣。人們稀里糊涂地相信著,倘若他們繼續合股經營,鏟子這樣繼續不停地鏟下去,火車終究會到達某個地方的,以后去那里不用花多少時間,也不用花多少錢。但是當成群的人擁向火車站時,售票員喊著“乘客上車!”煙塵漸漸在空氣中散去,噴發的蒸氣慢慢凝結成水滴,你會發現只有少數人上了車,而剩下的人都被車碾壓過去了,這就是所謂的“一個慘不忍睹的事故”,將來也會如此。
毫無疑問,賺到了車費的人,最后肯定能乘坐上火車,也就是說,只要他們還活在世上,但是說不定那時候,他們早已失去了開朗活潑的個性和旅行的想法了。耗費生命中最寶貴的時間去掙錢,目的是為了在最不寶貴的時間里安享一點可疑的自由,這讓我想到了那個英國人。他為了實現回英國過上詩人般生活的夢想,他首先跑到印度去淘金,而實際上他應該立馬搬進破舊的閣樓里才是上策。“什么!”一百萬個愛爾蘭同胞從大地上每個草屋里發出呼聲,“我們修筑的這條鐵路,難道不好嗎?”嗯,我答道,比較起來是好的,也就是說,你們很可能搞得更糟;但是,作為你們的兄弟,我更希望你們找到比挖掘泥土更好的事情來度過你們的光陰。
在我的房子建成以前,我就希望用老實而又愉快的方法,掙個10美元或者12美元,以支付我的額外開支。因此我在房子旁邊兩英畝半的沙地上種了一些蔬菜,主要是蠶豆,還種了一些土豆、玉米、豌豆和蘿卜。我一共擁有11英畝地,這片地大部分生長著松樹和山核桃樹,上一季土地價格是一英畝8.08美元。有一個農民說這片地“沒有什么用,只好養了一些聒噪的松鼠”。我并沒在這片地上施肥,因為我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僅僅是暫時居住在這片公共土地上的人,我不希望耕種如此多的地,也就沒有立刻把全部的地都翻耕一遍。我犁地時,挖掘出許多樹根來,讓我很長時間都不缺柴燒,這就留下了幾小塊沒有耕作過的沃土。夏天的時候,蠶豆長得異常旺盛,很容易就能識別它們。我其他一部分燃料來自房屋后枯死的、滯銷的樹木,還有湖上順流漂下的木頭。為了耕地,我不能不租來了一組犁地的馬匹,還雇傭了一個短工,但還是我親自掌犁。第一季度,我的農場支出主要用于工具、種子和雇工等方面,一總14.725美元。玉米的種子是別人贈送的,種子實際上花不了多少錢,除非你種得很多。我收獲了12蒲式耳的蠶豆,18蒲式耳的土豆,另外還有一些豌豆和玉米。黃玉米和蘿卜種的太遲,收成無幾。農場的全部收入是:
23.44美元
減去支出14.725美元
結余8.715美元
除了我已經消費掉的,手頭存儲的一些產品大概約值4.5美元。我手上的存貨,已超出了我自己不能種植的一些蔬菜的價值。考慮過一切之后,我想了一下人的心靈和時間的重要性,雖然這個實驗花費了我很少的時間,不,甚至一部分就因為它時間短暫等特點,我可以深信不疑我今年的收成要比康科德任何一個農夫的收成都好。
第二年,我干得比之前更好了,因為我把我所有需要翻耕的土地全部都種上了,大約有三分之一英畝。從這兩年耕種的經驗中,我發現我并沒有被那些農業巨作嚇暈,包括亞瑟·揚的名著在內。我認為一個人倘若要簡樸的生活,只吃他自己耕種的糧食,并且耕種的土地正好滿足他的所需,也沒有貪欲去交換更奢華、更貴重的物品,那么幾平方米的地對他來說就已足夠了。用鏟子耕地比用牛耕地又便宜很多,每次可耕作一塊新地,這樣就不用給舊地不斷地施肥,而農場上的一切不得不做的工作,只要他夏天閑暇的時候稍微做一下就好了。這樣他就不會像現在的人們這樣,和一頭牛、一匹馬、一頭母牛或者豬玀拴在一起了。在這一點上,作為一個對當前社會經濟措施的成敗不甚關注的人,我能大公無私地說,我比康科德的每一個農夫都更**、更自由,因為我沒有把自己捆綁在一座房子或一個農場上,我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而那意愿每一刻都在千變萬化。而且我的境況已經比他們好上很多,倘若我的房子被燒成灰燼,或者我的收成不好,我仍能過得跟以前一樣好。
我經常覺得,不是人在放牧牲畜,簡直是牲畜在放牧人。雖說人放牲畜更自由,但實際上是人與牲畜交換了彼此的勞動。倘若我們只考慮必需的勞動,那么看上去牲畜要占很大的便宜,它們的農場也要大得多。人所要承擔的一部分交換勞動,便是要割六個星期的飼料,這可不是一場兒戲。當然世上并不存在一個在所有方面,生活都很簡樸的國度。也就是說,沒有一個國度的哲學家愿意犯下這種大錯而來馴化牲畜勞動的。的確世上從未發生,將來也不見得會出現那么個哲學家的國度,就是出現了,我也不敢確信它一定是完美的。但是我絕對不愿意去馴服一匹馬或一頭牛,束縛住它,然后指揮它為我任勞任怨,因為我害怕自己變成馬夫或牛倌;倘若說如果這樣做,社會就會受益匪淺,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說,一個人得到好處就是另一個人利益的損失,馬房里的馬夫和他的主人并沒有獲得同樣的滿足感。考慮到有些公共工作沒有牛馬的協助是實現不了的,那么就應該讓人們和牛馬一起分擔這種光榮的勞動;那么照此推斷,人們如果完不成這種工作,是不是就變得一文不值?
當人們開始利用牛馬為人類服務,做了一些不必要的和出于藝術目地的工作,還做了一些奢侈和沒有價值的工作,所以,不可避免的,就有少數人要和牛馬做交換工作,換言之,這些人就成為了最強者的奴隸。所以人不但為他內心深處的獸性而工作,而且這好像是一個象征,他還得為他身外的牲畜工作。雖然我們擁有很多磚瓦或石頭建造的房屋,但是一個農民家境殷實與否,還得看看他的馬廄超過了他的房屋到何種程度。人們說城市里建有最大的房子,專門供給此處的耕牛、奶牛和馬匹居住;而且公共建筑也絲毫不遜色;但是在這個城鎮里,提供給人們言論自由和信仰自由的大廳卻寥寥無幾。國家為什么不用抽象的思維力來作為紀念的標志,反而用宏偉的建筑給自己樹立紀念碑呢?一卷《對話錄》可比東方的所有廢墟都值得贊嘆!**的塔樓與氣派的寺院是帝王貴族的奢侈之處。一個純潔而**的心靈決不會屈從帝王的旨意去甘當苦力的。天才絕非任何帝王的貼身隨從,金銀與大理石也無法使他們動心,屈從他們旨意的情形極為少見。我祈求上帝告訴我,錘打如此多的石頭,究竟要達到何種目的呢?當我在阿卡狄亞的時候,我沒有見到一個人在敲擊大理石。而很多國家癡迷在瘋狂的野心中,想靠留下無數打造過的石頭來使它們自己流芳百世。倘若他們用同樣的勞動來雕琢自己的風度,結果會如何呢?一件有意義的事情,要比建造一個**得足以碰到月亮的紀念碑更加值得留傳。我更希望石頭就待在它們原來的地方。底比斯的宏偉是粗俗的,更為合理的是圍繞著誠實人的田園一平方桿處的石墻,縱使一座有一百個城門的底比斯城也難以企及,因為底比斯城和人生的真正目標早就十萬八千里。野蠻的、外教人的宗教和文化反倒建造起氣派的寺院;而所謂的基督教,就沒有如此做。一個國家敲打下來的石頭大都用于建造它的墳墓。它活埋了它自己。
談起金字塔,本沒有什么驚奇之處。令人驚訝的是有如此多人,竟能卑微屈辱到這樣的地步,耗盡他們一生的精力,為一個愚蠢的野心者建造墳墓。其實他如果跳尼羅河自盡,把自己的身體用來喂野狗都更聰明,更有氣魄呢。我未嘗不可以給他們,也能給他們找到一些掩蓋修飾之詞,可是我才懶得這樣做呢。至于那些建筑師所信仰的宗教和對藝術的熱愛,全世界倒是一樣,無論他們建造的是埃及的神廟,還是美國的銀行大廈,總是代價大于實用價值。虛榮是他們此舉的動機,還有對大蒜、面包和牛油的嗜好。一位名叫巴爾康的建筑師,年輕有為,他仿照偶像羅微烏斯的風格,用硬鉛筆和直尺設計出一個圖樣,設計稿立即被傳到道勃蘇父子的采石公司去了。當它被人們藐視了30個世紀后,如今它又被人們重新抬頭凝望,并廣受贊譽,相比之下,再回頭看一看你們的那些高塔和紀念碑吧。城里曾有一個瘋子要挖出一條直通中國的隧道,他挖掘得很深,傳說他已經聽見中國方向傳來了茶壺燒開水的聲音,但是我決不會違背我的本性去贊美他的那個大洞。很多人對東西方的那些紀念碑都頗為關心,想知道是誰建造的。而我卻想知道,當時是誰不肯建造這些東西的,他實際上已經超脫了這些瑣屑的事情。
我還是繼續統計數字吧。我當時在村中一邊測量,一邊做著木工的活計和各種別的工作,我能做的行業和我的手指一樣多,我一共賺到了13.34美元,這是8個月的伙食費。就是指從7月4日到翌年3月1日這些日子,我記下了賬單,雖然在這里我僅僅度過了兩年。自己種植的土豆、少許玉米和一些豌豆不計算在內,結賬那天在手上存貨的市價也不包括在內,列在其下:
米……………………………………1.735美元
糖漿…………………………………1.73美元——最便宜的糖精制成
黑麥粉………………………………1.0475美元
印第安玉米粉………………………0.9975美元——比黑麥便宜
豬肉…………………………………0.22美元
以下都是失敗的試驗品:
面粉…………………………………0.88美元——比印第安玉米粉貴,
而且制作麻煩
糖……………………………………0.80美元
豬油…………………………………0.65美元
蘋果…………………………………0.25美元
蘋果干………………………………0.22美元
甘薯…………………………………0.10美元
一只南瓜……………………………0.06美元
一只西瓜……………………………0.02美元
鹽……………………………………0.02美元
是的,我確實一共吃掉了8.74美元。但是倘若我不知道我的讀者之中,大部分人是跟我有一樣罪過的話,我是不會這樣恬不知恥地公開我的過錯的,他們的清單恐怕公開印刷出來,比我的還要糟糕呢。第二年,有時我會捕魚吃。有一次我甚至殺了一只踐踏我的蠶豆田的土撥鼠。正如韃靼人所說,它好像在靈魂轉世。我吃掉它,一半也是由于試驗。土撥鼠有一股麝香的香味,它給了我一番短暫的享受,不過我明白長期享受這美味是無益于健康的,即使你請來村中名廚給你烹調也無濟于事。
同時,衣服和其他零用,數目雖然不多,卻也有:
衣服和零星開支…………8.04075美元
油和其他家庭工具………2.00美元
洗衣和補衣這類事情,多半是交給外面的人去做的,只是賬單還沒有送到。以下這些是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必須花費的所有錢,可能比必須花的范圍多出一點。以下是全部的支出:
房屋………………………………28.125美元
農場的全年開支…………………14.725美元
8個月的伙食費…………………8.74美元
8個月的衣服等…………………8.4075美元
8個月的油及其他開支…………2.00美元
總計………………………………61.995美元。
現在這些話,我是對那些要謀生的讀者說的。為了支付以上的費用,我賣掉了農場的產品,計:
賣掉的農產品………………………23.44美元
做散工的工資………………………13.34美元
總計…………………………………36.78美元
從花銷上減去我掙來的錢,差額25.215美元——這正好是我一開始所擁有的資金數額,原本打算負擔支出——而另一方面,除了得到悠閑、**和健康,我還有一座舒服的房子,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這些統計數目,雖然很繁瑣,看上去沒有什么價值,但因相當地詳細,也就具有某種用處。我再沒有什么可記上賬單的了。從上面所列的賬單來看,我每周花在食物這一項上就要27美分。在之后的將近兩年內,我的食物一直是黑麥和沒有發酵的印第安玉米粉、土豆、大米、少許腌豬肉、糖漿和鹽;而我的飲料就是水。對我這樣偏愛印度哲學的人來說,用大米作為主食是非常合適的。為了應付那些有吹毛求疵毛病之人的反對,我還得聲明一下,倘若我有時到外面去就餐——我以前經常這樣,相信將來我還是會經常外出就餐的,而我這樣做只會損害我家庭內部的經濟預算而已。我上文說過,外出就餐是常事。這絲毫不會影響我上文所陳述的事實。
從兩年的經驗中我得出,就算處在同一緯度上的人,要得到所必需的食物也是輕而易舉的,而且一個人若像動物一樣吃得簡簡單單,仍然會擁有旺盛的精力和健康的身體。我曾經從玉米地里采回一些馬齒莧,把它煮熟加鹽調味,飽餐一頓,這一頓美食無論怎么說都使我感到心滿意足。我寫下它拉丁文的學名,是因為它的俗名很無趣。在和平歲月,在平常一天的中午時分,一個追求理性的人,除了飽餐一頓甜的嫩玉米,另外再加上鹽煮熟,還奢望什么更豐富的食物呢?即使我稍微變換花樣,也只是嘗試換一下口味,并不是為了追求健康。但是人們經常忍饑挨餓,不是由于缺少必需的食物,而是因為奢侈品的短缺;我認識一位善良的女人,她就認定她的兒子之所以丟掉性命,就是因為他只喝清水。
讀者會察覺,我是從經濟學的觀點出發來分析這個問題,而不是從美食的觀點來分析的,除非讀者是一個過于肥胖的人,否則他不會冒險地像我一樣來拿節食做實驗。
起初我只用純印第安玉米粉與鹽來烘焙面包——純正的褥糕。我在戶外搭起的火上烤它們,把它們放在一塊薄木板之上,或者放在建造房子時從原木上鋸下來的木塊上;可是面包經常被熏得有松樹的味道。我也嘗試過用面粉,但是最后卻發現黑麥與印第安玉米粉調制最省事,最美味。在天氣寒冷的時候,這樣連續不斷地烘烤這些小面包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我小心翼翼地為其翻身,如埃及人孵小雞一樣。我烤熟的,可以說是我親手種植的谷物的果實。我聞著它們的香味,有如聞著其他鮮美的果實一樣,芳香四溢。我用布把它們包好,想盡量長時間地保存這種芳香。
我研讀過古人必備的制作面包工藝的書籍,也向那些權威人士請教,在他們的書籍中,我一直追溯到原始時代關于不發酵面包的最早發明,那標志著人們從吃野果和吃生肉的時代解脫出來,第一次發展到文雅優美地吃面包。我漸漸地在我的研究中,逐步探索到因為面團的偶然一次發酸——據推測就因為這樣,人們才學到了發酵的技術,然后經過了種種發酵程序,才制作出我讀到的“優良的、美味的、對健康有益的面包”,它是生命支柱的依賴者。有人認為酵母是面包的靈魂,是填充細胞組織的精神物質,就像圣壇上的火焰,被虔誠地保存至今,——我想,最初一定有非常寶貴的幾瓶是由“五月花號”客輪帶到美國的,而至今它的影響還在這片國土上升騰、膨脹、擴散、伸展,像掀起了主食的滔天巨浪——這酵母我也從村中畢恭畢敬地弄來一些。但是有一天早晨,我卻犯了一個錯誤——用**的開水燙我的酵母。從這件突發事件中,我發現酵母甚至也可以從我的生活中被剔除掉,……我這個發現不是綜合考慮得出的,而是用分析的方法得出來的——之后我就高高興興地索性不用它了。雖然為數眾多的家庭主婦曾好心熱情地對我說,沒有酵母,不可能制作出安全又健康的面包,老年人還說我的身體素質很快就會下降的。但是,我認為酵母并不是生活必需的原料,沒有酵母我也生存了一年,我依然快樂地生活在這片國土上。令我高興的是,我終于不用在袋子里裝一只小瓶子了。你知道有時候砰的一聲瓶子炸碎了,而里面的東西傾瀉得到處都是,我因此很郁悶。現在我因不必用酵母而更省心、更高興了。人和其他動物比較起來,對各種氣候和環境適應性更強。我并未在面包里加鹽、蘇打、酸素、堿。看上去我是按照基督誕生前兩百年的馬爾庫斯·鮑爾修斯·卡托的秘方制作面包的。“Panemdepstieiumsicfacito.Manusmortariumquebenelavato.Farinaminmortariumindito,aquaepaulatimaddito,subigitoquepulchre,Ubibenesubegeris,defingito,coquitoquesubtestu.”我把他這段話這樣理解——“制作手揉面包方法如下:首先洗干凈你的手和料槽。把粗面粉放進料槽,然后慢慢加水,將面揉勻。等到把面揉成形了,再合上鍋蓋開始烘烤。”也就是說我們還需要一只烤面包爐。他對發酵只字未提。實際上我還不能經常享用這種生命依賴者。有一段時間,囊中羞澀,我有一個多月都沒見過面包的影子。
在這片適合種黑麥和印第安玉米的土地上,每一個新英格蘭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種植出他所需要的面包原料,而無需依賴那遙遠的競爭激烈的市場。但是我們過日子既不簡樸,也沒有**性。在康科德的店里,我買到新鮮又甜的玉米粉已經很難了,玉米片和粗糙無比的玉米簡直都沒有人吃。農民們把自產的一大部分糧食用來喂牛和豬,但是花費更多的錢財到店鋪去購買未必對身體健康有益的面粉。我觀察到,一兩蒲式耳的黑麥與印第安玉米粉很容易培育和種植,黑麥在最貧瘠的地上也能存活,印第安玉米對土地要求也不高。我甚至可以用手就把它們磨碎,我沒有大米,沒有豬肉,也能過日子。倘若我必須要獲得一些糖精,在南瓜或甜菜根里就可以提取出一種優良的糖漿來,加上槭木果就可以更容易地把糖提取出來;倘若當時這些南瓜等原料還正在生長期,我還可以用各種各樣的替代品,代替已經提及過的這幾種東西。因為正如我們的祖先所歌唱的那樣:
我們可以用南瓜、胡桃木和防風草來釀成美酒,來潤甜我們的嘴唇。
最后說到食鹽,它可謂是雜貨中最雜的商品。得到食鹽原本可以借機去海邊旅游,或者倘若生活中完全不用它,大概還可以少喝一些開水呢。我不清楚印第安人曾經是否為了尋找食鹽而費盡心思。
至少就我的食物而言,我已經避免了所有的貿易與物物交換。并且我還有一個遮風擋雨的房子,接下來就是衣物和燃料的問題。一個農民在他的家里,織成了我現在身穿的這條褲子——感謝上帝,人們身上還有如此多的美德。因為我認為一個農民降格去做技工,正如一個人降格去做農民一樣,他們的偉大都值得紀念——而搬到一個鄉村去,燃料就是一個大麻煩。至于棲息之所,倘若不允許我繼續居住在這個杳無人煙的地方,我就可以用我翻耕過的土地價格——就是說8.8美元,來買下一英畝土地了。但是事實上我認為我棲居在此已經使地價大大上升了。
有一小撮始終質疑的人有時會問我這樣的問題,譬如我是否認為僅吃蔬菜就可以過活;為了立即道明事物的本質——因為本質就是信仰——我向來這樣答復:我即使吃木板上的釘子都可以生存下去。倘若他們連這都無法搞明白,那無論我怎么說,他們都不會明白的。于我而言,我很樂意聽到有人在嘗試這樣的實驗;似乎有一個年輕人曾嘗試過15天,只吃**的帶粗皮的玉米來維持生命,而且他用牙齒來做石臼。松鼠曾用過這個方法,很成功。人類一向對這樣的實驗深感興趣,雖然有少數幾個老太太,因為年老牙齒脫落,無法享受到這種權利。還有那些繼承亡夫面粉廠三分之一遺產的老太太,或許也會被驚嚇到。
我的家具,有一部分是我自制的,其他的也沒花什么錢,但是我并沒有記賬。自制的家具包括一張床、一張桌子、三把凳子、一面直徑3英寸的鏡子、一把火鉗和壁爐的柴架、一個水壺、一個長柄的平底鍋、一個煎鍋、一只長柄勺、一個洗臉盆、兩副刀叉、三個盤子、一個杯子、一把湯匙、一個油罐和一個糖漿缸,還有一只涂抹了日本油漆的燈。沒有人會窮困潦倒得只能一屁股坐在南瓜上無計可施。那是懶漢偷懶的方法。
在村中的閣樓里,有很多我偏愛的椅子;只要你去拿,它就屬于你。家具!感謝上帝,我可以坐在上面,我也可以站在上面,我用不著家具公司來幫忙。倘若一個人看到自己裝在車上的家具,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前,而且都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空箱子,除非是哲學家,否則誰會不害羞呢?這就是傳教士斯波爾亭的家具。看到這些家具,我還無法辨清這是一個所謂富人的財產呢,還是窮人的財產;它主人的樣子看上去是十足的窮相。真的是這樣,家具越多,你顯得越窮。每一車都裝載著似乎十幾座草屋里的東西;一座草屋倘若是貧窮的,那就是十二倍的貧窮。你說說,為什么我們經常搬家?不是應該舍棄一些家具,像蛇舍棄蛻掉的蛇皮一樣,離開這個舊世界,搬到一個有新家具的新世界中,或者直接把老家具燒掉嗎?這就好像一個人把所有陷阱的機關都設置在他的繩子上,在他搬家經過荒野時卻停滯不前,因為地上到處都放著繩子,而他卻不得不拖動那些繩子,最終把他自己拖到陷阱中去了。把斷尾遺留在陷阱中逃掉的狐貍無疑是幸運的。麝香鼠為了逃命,也不惜咬掉它的第三條腿。毋庸置疑,人早已失去了靈活性,所以當他很多次走上了一條絕路就不足為奇了。也許有人會問:“先生,請恕我冒犯,你所說的絕路是指什么呢?”倘若你是一個喜歡觀察的人,任何時候你碰到一個人,你都能知道他擁有什么。哎,還有許多他裝作沒有的東西,你甚至都能看到他廚房中的家具以及所有外觀豪華卻不實用的物品,這些物品他都要保留,不愿意燒為灰燼。他就宛如被凌駕在上面,盡力拖著它們向前走。當一個人鉆過了一個繩結的圈套,或穿過了一道門的時候,他背后的一車家具卻被阻擋住了。這個時候就是我說的,這個人走上了一條絕路。
一個儀表堂堂、高大魁梧的人,看上去很自由,而且他的一切貌似都被安排得很妥當,但當我聽見他提到了“家具”兩個字時,無論這家具是否上了保險,我都不可抑制地憐憫他。“我的家具怎么處置呢?”聽到這句話,我的歡樂就如同蝴蝶突然撲到了一只蜘蛛網上。甚至還有這樣的人,多年來似乎并沒有家具在拖累他,但是倘若你仔細地詢問他一下,你就會發現在別人家的谷倉下面,也存放著他的幾件家具。我看如今的英國,就宛如一位年老的紳士,提著他眾多的行李在旅行著,都是居住的人住久了之后,累積起來的很多華而不實的東西,但他提不起勇氣把它們付之一炬:大箱子、小箱子、手提箱和包裹。至少把前面的三種都可以拋掉吧。現在,就算一個身體健康的人也不會提著他的床鋪上路的。當然我要勸告那些患病的人,拋掉你們的床鋪,向前不斷地奔跑吧。當我遇見一個移民,他馱著全部家當的大包裹,蹣跚前行——那巨大的包裹宛如他脖頸后生出來的一個大腫瘤——我無比地可憐他,并不是由于他只有這么一丁點家當,而是因為他得馱著這一切上路。倘若我必須帶著我的陷阱上路,至少我可以攜帶一個相對輕便的陷阱。機關一開,它也不會咬住我最關鍵的部位,但是最聰明的方法莫過于千萬不要用自己的手掌去碰陷阱。
順便再提及一下,我也不花費錢財去買窗簾,因為除了遮擋太陽和月亮,沒有其他**的人需要被隔絕在外面,我也挺樂意太陽和月亮來看望我。月亮不會讓我的牛奶發酸,或者讓我的肉發臭,太陽也不會曬傷我的家具,或者使我的地毯褪色;倘若有時我察覺這位朋友太熱情了,我則認為躲避到大自然給我提供的窗簾后面去,從經濟方面說這樣做更為劃算,何必在我的家里,又掛上一張窗簾呢?一次,有一位女士打算送我一張草墊,但是我屋子里沒有地方放它,我也沒有空閑在屋子內外打掃它,于是我并未接受。我寧愿在門前的草地上擦拭我的腳底。最好在罪惡開始時就躲避它。
在這之后不久,我參加了一個教會執事的財產拍賣會,他的一生卓有成效,但“人作的惡,死后還流傳”。如同平常一樣,他的大部分家具華而不實,有些還是他的父親傳給他的。其中一件家具上還留存著一條干絳蟲。迄今為止,這些財產被靜靜地放在他家的閣樓上和另外塵封的洞窟中已經有50年之久,還沒有被付之一炬;它們非但沒有被一把火燒掉,或者火化消毒,反而被拍賣了,留給別的主人而增加它們的使用壽命。鄰居們聚攏而來,熱心觀看,把它們買下之后,小心翼翼地搬回家,放在他們的閣樓里和塵封的洞窟中,繼續擱置,直到這份家產需要處理,那個時候它們又得喬遷出門。一個人死了,他的腳只能踢到塵埃。
也許有些野蠻國家的習俗倒值得我們學習,學完了肯定大有裨益,因為看上去他們至少每年要表演一次蛻皮;雖然不是真的蛻皮,但他們卻象征性地每年都要表演一次。像巴爾特拉姆敘說摩克拉斯印第安人的風俗,他們每年都會舉行收獲第一批果實的祭典,如果我們也像他們舉行慶祝會,難道不是很棒嗎?“當一個部落召開慶祝禮的時候,”他寫道,“他們首先準備了新的服飾、新壇子、新罐子、新盤子、新的家用器具、新家具,然后用所有穿爛了的服飾和其他可以扔掉的舊東西,打掃一下他們的屋子、廣場,還有全部落,把垃圾和積攢的發霉的谷物以及別的陳舊糧食,都全部堆在一起,然后一把火燒掉。再吃藥,禁食三天,全部落都熄滅火把。禁食之日,他們舍棄了對食欲和其他**的滿足。禁食宣布停止時,一切有罪之人就可以重返部落了。”
“在第四天的清晨,大祭司拿起干燥的木塊摩擦,在廣場上燃起新的火焰。然后每一戶居民都從這里采取火苗,得到了重生的純潔之火。”
他們開始食用新的糧食和水果,載歌載舞三天,“而在隨后的四天之內,他們接待鄰近部落的朋友們,接受他們的訪問和祝賀,他們的朋友也用這樣的方式凈化了,一切準備都妥當了。”
墨西哥人每隔52年就要舉行一次凈化慶禮,因為他們相信世界每52年輪回一次。
我再也沒有聽過比這個更神圣的慶典了,正如字典上解釋的圣禮,是“內心靈性純凈化的外在表現儀式”。我絲毫不懷疑,他們聽從天意的召喚而保持著這個風俗,雖然他們缺少一部《圣經》來記載上帝的啟示。
我只靠自己的雙手勞動來養活我自己,已經超過了五年。我發現,一年當中我只需工作六周,就足以支付我所有生活的花銷了。在整個冬天和夏天的大多數時間,我自由而愜意地讀書。我曾經鉚足心勁兒創辦起一座學校,但我發現所得利益和支出大抵相等,甚至還入不敷出。因為我必須著裝打扮,不必說還不得不按照別人那樣來思考和信仰,結果是這一筆生意浪費了我很多時間,得不到便宜。因為我做教師不是為了同胞的利益,而只是出于生存的考慮,結果以失敗告終。我也嘗試過做生意,但是我發現要學會經商的竅門,得付出十年的時間,或許到那時我正被魔鬼擁抱在懷中。實際上我真正擔心的是到那時我的生意已很興旺。以前我四處尋找一個謀生之計的時候,由于曾經參照幾個朋友的期望而有過一些悲慘的經驗,這些經驗逼迫我想很多辦法,所以我經常認真地想過我倒不如去拾些漿果過活;這我當然能做到,而且微薄的利潤對我來說足夠——因為我的最大優點是需要極少——我這樣傻傻地想著,這只要很少的資金,而且也不違背我一貫的本性。當我熟悉的那些人毫不猶豫地開始做生意,或找到一份工作。我想我目前的職業倒是他們最羨慕的了;整個夏天漫山遍野地奔跑,一路上隨意地拾起面前的漿果來,之后隨便地把它們扔哪兒;仿佛在看護阿德摩特斯的羊群。我也曾幻想過,我可以采集些山花野草或是常青藤,用運送干草的車輛把常青藤運給那些喜歡花草樹木的村民,甚至還可以運輸到城里。但是那時起我開始明白,商業詛咒它經營的任何事物;就算你經營天堂的福音,也掙脫不了商業對它的所有詛咒。
因為我偏愛某些事物,但是又特別重視我的自由,同時我還能吃苦,并且也能取得成功。所以,我并不期望花費我的時間去購買華麗的地毯、時尚流行的家具、美味可口的食物、希臘風格或哥特風格的房子。倘若有人能輕而易舉地獲得這些,得到之后,還能懂得如何利用它們,我覺得他們有必要去追求。有些人的勤奮愛勞動仿佛是天生的,或者勞動可以避免他們干壞事;對于這種人,我暫且無話可說。至于另外一些人,倘若擁有大把的空閑時間,卻不知如何利用,那我要勸誡他們要加倍努力勞動——勞動到他們足以養活自己,能換回自由身。我認為,在所有的職業當中,做臨時工最為**瀟灑,況且一年當中只需三四十天就可以把自己養活。太陽落山的時候,臨時工的一天就結束了,隨后他就可以自由地專心于某種活動,這種活動跟他自己選定的勞動毫無關系。而他的雇主則要絞盡腦汁地操勞,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始終得不到休息。
簡言之,我相信,一個人依據信仰和經驗在世間存活,要想生活得比較簡單而且精明,這很容易,而且還能稱得上是一種休閑活動;而在相對單純的國家里,人們所從事的工作不過是一些更刻意為之的體育運動而已。一個人謀生,并不需要大汗淋漓地勞動,除非他比我更容易出汗。
我認識一個青年人,他繼承了幾英畝地。他告訴我他很想按照我這樣的生活方式生活,倘若他有辦法的話。我卻不希望任何人出于任何原因,來采用我的生活方式。因為,或許還沒有等他學會我這種方式,我已經在按照另一種生活方式存活了。我認為世界上的人,越千姿百態越好;但是我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小心翼翼地找到并堅持適合他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不要按照他父母的或者鄰居的生活方式。年輕人的生活有無限可能,他可以建筑、耕種、航海,只要不阻攔他去做他真正愿意做的事。人很聰明,因為他會計算。水手和逃跑的奴隸都知道北極星指示方向,這些觀點保準能用上一輩子。我們也許無法在預期之內到達目的,但我們仍然能保持正確的航向。
毫無疑問,對一個人真實的事情,對一千個人來說也是真實的。正如一座大房子,按比例計算,并不比一座小房子更昂貴。一個屋頂可以幾個單間共享,一個地窖也可以設置在幾個單間的下面,許多單間都是被一道道墻壁分隔出來的。我自己是喜歡一個人居住的。而且,房子全部由你自己來建造,比你費盡口舌去勸說鄰居共用一道墻要省心許多。倘若你為了占便宜而跟別人合用一道墻,那么這道墻一定不厚,你隔壁住的或許也不是一個好鄰居,并且他也不會修繕他那面墻。一般能達成的合作只是少部分,并且都是表面的;如果有真正的合作意向,就不會看到表面文章,反而能聽見一種和諧之音。倘若一個人是自信的,他可以自信地與人合作;倘若他不自信,他會如世界上其他人一樣,繼續安于現狀。合作的最高境界與最低境界,乃是讓我們共同生活。最近我聽說有兩個青年人想一起做環球旅行,但是其中一個人窮苦不堪,一路上要依賴在船上的桅桿之前,在田地犁鋤之后,來賺錢維持生計,另一個則口袋里帶著支票旅行。顯而易見,他們不可能長期地陪伴雙方左右或相互合作,因為在這一合作之中有一個人根本就是游手好閑。在他們旅行當中,發生第一個有趣的危機時,他們就會分道揚鑣。最主要的問題我前面說過,一個獨自旅行的人想今天出發就今天出發;而結伴同行卻要等伙伴準備就緒,可能他們出發之前要浪費很長時間。
“但是這樣的觀點非常自私啊。”我聽見鎮上的居民們這樣說。我并不否認,直到現在,我都極少從事慈善事業。我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為此我犧牲了很多快樂,其中參與慈善的快樂我也犧牲了。有人用盡辦法,想勸說我去幫助城鎮里的一些窮苦百姓。倘若我無事可做——而魔鬼專門在無事可做的人頭上盤旋——或許我會動手嘗試這類事情,排遣一下我的寂寥。但是每當我想在這方面嘗試一下,嘗試改變一些窮人的生活,期望他們在各方面都能像我一樣地舒適,把他們過上天堂般的生活當做我的義務,甚至我已經向他們提供我的幫助,但是他們全體人仍絲毫不動搖地愿意繼續生活在貧困的泥淖中。我們鎮上的一些人士,正在想方設法為他們的同胞謀取利益,我相信這樣做至少可以避免人們去做其他無人性的事業。可是慈善和其他所有事業一樣,你必須有天賦,才能做,而現在的慈善事業往往人浮于事。我也曾經嘗試過去做慈善事業,但是很奇怪,這與我興趣不符,因此我在心中也釋然了。社會要求公民承擔起一種做慈善而使宇宙不致毀滅的特殊職責,也許我不應該小心翼翼地逃避它。但是我卻相信,在世界上的某一個地方,確實存在一種類似慈善的事業,它在維持著我們這個宇宙的正常運轉,但是它的力量卻比慈善不知堅定多少倍。盡管如此,我不會阻擋一個人去發揮他的天賦。對于這種工作,我自己是不從事的,而對于全心全意地終身從事慈善事業的人,我會說你們要堅持下去,即使全世界人都說這是“做惡事”,而且這種看法極有可能存在。
我并沒有說我有怪癖,毫無疑問,在讀者當中,許多人會和我一樣為之申辯。在做其他事情的時候——我并不確信鄰居們會認為它是好事——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可是一個很優秀的員工呢;但是我究竟做什么事才優秀呢,這倒要看看我老板的用人之才了。但凡是一般人認為的所謂優秀,一定不在我的選擇范圍內,而且大部分都是我自己不想去做的。人們非常實際地說,就從你現在身處的地方起步,按照原來的樣子,不是以成為對他人更有用處的人作為目標,而是懷著一顆善心去做善事。如果我也拿這種腔調說話,我就會索性這樣說:都去吧,去做個好人。似乎太陽用它的火焰照亮了月亮或一顆六等星之后,會停下腳步,就如好人羅賓一樣不斷地奔跑,在每一所村子的房屋窗外**,逼人發瘋,讓肉變質,使黑暗地方隱藏的東西清晰可見,而不是持續不斷地加強它柔和的光芒和恩澤,直到它變得如此光輝絢爛,沒有人敢凝視它,但同時它也環繞著世界,運行在它自己的軌道上,做著善事。也可以說,正如一個真正的哲學家已經察覺的,地球圍繞著它運轉也得到了它的恩澤。法厄同想證明他是神的出身,能給世人帶來恩惠,于是他開始駕駛日輪,但沒過一天,就脫軌了,造成的后果是天堂之下的街道幾排房子化為灰燼,地球表面也被燒焦,每年的春天,大地也被烘干,同時一個撒哈拉大沙漠橫空出世,最后主神朱庇特一個閃電把他打到地上。太陽對他的死亡悲痛欲絕,有一年沒有發光。
善良一旦發霉變質,就會奇臭難聞,宛如人的腐尸或神的腐尸散發出的臭味。倘若我的確知道有人打算到我家里來,準備為我做善事,我肯定會倉皇而逃,就像我要逃出非洲沙漠中被稱作西蒙的狂風的魔爪,它的沙粒會堵住你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直到使你窒息而死。因此我就害怕他行善到我身上,他的毒素會進入我的血液。如果他非要行善,我倒寧愿忍受別人對我做出不好的事情來,那倒顯得自然些。倘若我饑餓不已,一個人把食物端到我面前;倘若我凍得瑟瑟發抖,而他提供給我暖和的衣服;倘若我失足掉在溝里,他伸出手把我拉了上來,這個人算不上好人。因為我可以找到一條紐芬蘭的狗,這些事情它也能做出來。慈善并不是對同胞的泛愛。雖然霍華德本人無疑非常優秀,很值得人敬佩,而且他也因善而得善報,但是倘若霍華德們的慈善事業,惠及不到我們這些已擁有較好產業的人身上,那么在我們最需要接受援助的時候,一百個霍華德對我們來說又有什么用?我從來沒聽說過任何一個慈善大會曾真心實意地提出建議要向我或者我這一類人,來做什么善事。
那些耶穌會教士也被印第安人嚇呆了。被捆住的印第安人在被活生生燒死的時候,以一種奇特的方法來懲罰他們的施虐者。他們超越了肉體所經受的痛苦,有時甚至超越了傳教士所能奉獻的心靈撫慰;你所要遵循的規則是殺害他們時少啰嗦一點,少在他們的耳朵旁邊聒噪,他們根本就不在乎他們被害的方式,而是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去愛他們的仇敵,幾乎是寬恕了仇敵所犯下的所有罪行。
你一定要向窮人提供他們急需的援助,盡管他們被你落在后面原本就是你的過錯。倘若你施舍錢財給他們,你就應該監督他們花掉這筆錢的過程,而不要扔給他們就算完事。我們有時候往往會犯一些莫名其妙的錯誤。那個窮人雖然很邋遢,穿著破舊,性格粗野,但他并沒有如我們所想的那樣困苦不堪;他看上去不是潦倒不堪,而是樂此不疲。你如果施舍給他錢,他或許就會買更多破舊的衣服。我經常同情那些苦相十足的愛爾蘭工人,他們在湖上挖冰,衣衫襤褸,一副貧賤相。而我穿著干凈時髦的衣服,卻還冷得瑟瑟發抖。直到冬季寒冷的一天,一位掉進冰里的人到我的房中取暖,直到他脫掉了三條褲子和兩雙襪子,我才看到他的皮膚。雖然褲子和襪子真的破爛不堪,但是他拒絕接受我想要贈予他的額外衣服,因為他說他還有脫下的里面的衣服。他真是該落水。我倒是開始憐憫我自己,給我一件法蘭絨襯衣,可比給他一家舊衣物店鋪要慈善得多。一千個人在砍伐罪惡的樹枝,唯獨一人在砍伐罪惡的根。或許正是那個把時間和金錢花在窮人身上最多的人,在用他的生活方式引起更多的貧困與悲哀,現在他卻徒勞地盡力施行挽救之道。正是衣冠楚楚的奴隸主,擠出奴隸產出利潤的十分之一,給其他奴隸周日的自由。有人為了表達對窮人的恩賜,吩咐他到廚房去工作。為什么奴隸主自己不下廚房工作,這豈不是更善良?你夸耀說,你的收入有十分之一都捐給慈善事業了,或許你應該捐贈十分之九。現在社會收回的只有十分之一的財富,這是因為奴隸主的慷慨大方呢,還是因為富有正義感的人們的疏忽呢?
慈善幾乎可以稱得上人類能夠夸贊的唯一美德,否則它就要被人們吹噓得過頭。因為我們的自私,所以它才被吹噓得過分。風和日麗的一天,一位強壯的窮人在康科德這里向我夸贊一個市民。他說那人對待像他這樣的窮人非常善良。人群中善良的大伯大嬸們,反而比真正靈魂上的父親和母親更受贊揚。我曾經聆聽了一位宗教演講家的演講,他是一位學問才情非常豐富的人,他談到英國,細數著英國的科學家、政治家、文學家,像莎士比亞、培根、克倫威爾、密爾頓、牛頓等,接著就開始說起英國的基督教英雄,似乎他的職業逼著他要這樣說。他把這些英雄凌駕于其他所有人物之上,稱他們為偉大人物中的佼佼者。他們就是潘恩、霍華德、福萊夫人。人們肯定會覺得他在信口雌黃。最后三個人并不是英國最偉大之人,他們大概也只能稱得上是英國最好的慈善家。
我并不是要剝奪慈善事業應得的贊美,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公平,要求對一切有益于人類的生命與工作同等看待。我不認為一個人的正直與慈善是最重要的價值,它們只不過是生命的枝枝葉葉。這種枝葉,我們將它曬干,制成草藥湯給病人喝,于是它才有一些微薄的價值,并且大多是走街串巷的郎中才用它們。我所追求的是人群中的花朵和果實:我希望它的芳香傳遞給我,在我們的交流中它的成熟熏陶著我。他的仁慈不能是一種局部短期的行為,而是源源不斷地富足有余,它的施舍無損于他,無損于自己,自己也無所察覺。這樣一種善舉能將萬惡隱藏起來。慈善家往往銘記他要用身上散發出來的頹廢悲哀的氣氛,來籠罩人類,美其名曰“同情心”。但是,我們應該向人類傳播的是勇氣,而不是絕望;是健康和舒適,而不是愁容病態,當心別傳染疾病。一片哀號聲從南方的哪一個平原上升起?應該被贈送光明的異教徒住在什么緯度?我們應該去挽救的縱欲無度的殘暴者在哪里?倘若有人患病,以致他無力做他的工作,倘若他患上了值得同情的腸痛,慈善家就要開始致力于改善這個世界了,因為他是大千世界中的一個縮影。他認為,這是一個真正的他察覺到的發現——世界在吃著青蘋果。在他看來,地球本身正是一只碩大無比的青蘋果,想一想都覺得恐怖,人類的孩子倘若在蘋果還青澀的時候就去啃食它,那是無比危險的。但是他那風光無限的慈善事業驅使他直接去找愛斯基摩人和巴塔哥尼亞人,還在人數眾多的印度以及中國的村子里留下足跡;就這樣,借著他幾年的慈善活動,權勢之人還利用了他們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毫無疑問,他治愈了自己的消化不良,地球的一邊臉頰或兩邊的雙頰也染上了紅暈,仿佛它開始成熟起來,而生命也不再青澀,重新又恢復到新鮮而健康的狀態。我從未夢見過有人犯下比我犯下的更嚴重的錯誤。我也從未見過,將來也不會見到一位比我自己更壞的人了。
我相信,一個改良家會如此悲傷,倒不是出于他對同胞苦難的同情,而是他盡管是上帝的最神圣的子民,他卻心懷愧疚。如果這一情形被糾正過來,讓春天張開懷抱迎接他,讓黎明從他的床鋪上升起,他便會不說一句歉意的話,繼而拋棄他那些慷慨大方的同伴。我之所以不反對抽煙,是因為我自己從不沾煙;抽煙的人會自食惡果的;雖然我自己實驗過許多事物,但我能旗幟鮮明地反對它們。倘若你曾經受騙做過慈善家,那么請別讓你的左手知道右手在干什么,因為這根本不值得知道。救起落水的人,然后系好你的鞋帶,去從從容容地做一些自由自在的事吧。
我們的行為舉止,因為和圣者打交道而變得敗壞。我們的贊美詩中回蕩著詛咒上帝的旋律,但還得永遠容忍它。可以說就算是先知和救主,也只能寬慰人的恐懼,而不能讓人們美夢成真。無論在何處,都看不到對人生表達真誠熱烈的滿足的記載;無論在何處,都難以找到任何贊美上帝的令人難忘的記載。所有的健康和取得的成就,都使我高興,雖然它遙不可及;所有的疾病、失敗都使我哀傷,令人厭棄,雖然我得到了同情,或者我多么同情它。所以,倘若我們要確實用印第安人的、植物的、有磁性的或者自然的手段來復活人類,首先讓我們猶如大自然一般簡單而安寧,驅散垂掛在我們眉宇間的烏云,向我們的靈魂中注入一點兒生命吧。不做傲然挺立的貧苦人的預言者,盡力做一個值得生活在這世上的人。
我在設拉子的希克·薩迪的杰作《吉利斯坦》和《花園》中讀到以下文字:“他們向一位智者詢問,在至尊的上帝種植的所有高大樹木的濃蔭當中,沒有一棵樹被稱做Azad,即自由之樹,除了柏樹;但是柏樹卻顆粒不結,這其中的奧秘是什么?他回答道:它們都有各自的生長規律,四季輪回,適應時令則蓬勃開花,不適應時令則會枯萎凋謝;柏樹不屬于這兩類,它永遠蒼翠,擁有這種本性的才稱得上Azad,即宗教**者。你的心別固定在千變萬化上面,因為在哈里發種族滅亡之后,迪亞拉河、底格里斯河,仍然奔流不息地從巴格達經過;倘若你腰纏萬貫,你要像棗樹一樣大方自由;但是,倘若你沒有可提供的,就做一個Azad,自由的人吧,宛如柏樹。”
補充詩篇:
虛偽的貧窮
T·卡侖
窮困潦倒的家伙,你太裝腔作勢,
在蒼天之下霸占著位置,
你那破爛的草棚或者你的木桶,
悄然滋生著一些懶惰、迂腐的習性,
在免費的陽光下,陰涼的泉水邊,
吃著菠菜啃著菜根;你的右手,
把人類心靈上的熱情一并撕去,
美好的品德都是從這些熱情上爆發的,
你使大自然枯萎,讓感官變得麻木,
像一頭蛇發的女妖,把活人變為巖石。
我們不想在這沉悶的社會里生活,
這種專屬你的被迫節制的社會,
這種做作的愚蠢讓人厭棄,
不知歡笑和憤懣,也不知悲哀和快樂;
也不需要你那種被迫裝腔作勢而顯得被動的
異乎尋常的勇敢。這卑微的一伙,
把他們固定在平庸的位置中,
成為你那奴性的心靈;但是我們
只贊許這樣的品德:
狂放不羈,勇敢大度的行為,
莊嚴華麗的儀容,隨所可見的嚴謹,
無窮無盡的寬宏大量,
我們不應忘了還有那種英雄美德,
自古以來從未有一個名稱,
只存在著人物,
如赫拉克勒斯、阿基里斯,忒修斯。
退回你骯臟的狗窩去吧:
當全新解放的世界呈現在你面前時,
你才知道什么才是我們該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