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黄色大片_欧美色播在线播放_免费久久精品视频_久久不射热爱视频精品

上卷.1

作者:王國維 發布時間:2023-06-12 18:00:45 字數:10858
  俞平伯

  作文藝批評,一在能體會,二在能超脫。必須身居局中,局中人知甘苦;又須身處局外,局外人有公論。此書論詩人之素養,以為“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吾于論文藝批評亦云然。

  自來詩話雖多,能兼此二妙者寥寥;此《人間詞話》之真價也。而此中所蓄幾全是深辨甘苦愜心貴當之言,固非胸羅萬卷者不能道。讀者宜深加玩味,不以少而忽之。

  其實書中所暗示的端緒,如引而申之,正可成一龐然巨帙,特其耐人尋味之力或頓減耳。明珠翠羽,俯拾即是,莫非瑰寶;裝成七寶樓臺,反添蛇足矣。此日記短札各體之所以為人愛重,不因世間曾有masterpieces,而遂銷聲匿跡也。作者論詞標舉“境界”,更辨詞境有隔不隔之別;而謂南宋遜于北宋,可與頡頏者唯辛幼安一人耳,凡此等評衡論斷之處,俱持平入妙,銖兩悉稱,良無閑然。頗思得暇引申其義,卻恐“佛頭著糞”,遂終于不為;今樸社同人重印此書,遂綴此短序以介紹于讀者。

  1

  人間詞話

  上卷

  一

  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

  二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于理想故也。

  三

  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1],“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2],有我之境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3],“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4],無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樹立耳。

  注釋:

  [1]馮延巳《鵲踏枝》:“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2]秦觀《踏莎行》:“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去?”

  [3]陶潛《飲酒詩》第五首:“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4]元好問《穎亭留別》:“故人重分攜,臨流駐歸駕。乾坤展清眺,萬景若相借。北風三日雪,太素秉元化。九山郁崢嶸,了不受陵跨。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懷歸人自急,物態本閑暇。壺觴負吟嘯,塵土足悲咤。回首亭中人,平林澹如畫。”

  四

  無我之境,人惟于靜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動之靜時得之。故一優美,一宏壯也。

  五

  自然中之物,互相關系,互相限制。然其寫之于文學及美術中也,必遺其關系、限制之處。故雖寫實家,亦理想家也。又雖如何虛構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構造,亦必從自然之法則。故雖理想家,亦寫實家也。

  六

  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

  七

  “紅杏枝頭春意鬧”[1],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來花弄影”[2],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注釋:

  [1]宋祁《玉樓春》(春景):“東城漸覺風光好,轂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2]張先《天仙子》:“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后期空記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八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優劣。“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1],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2]。“寶簾閑掛小銀鉤”[3],何遽不若“霧失樓臺,月迷津渡”[4]也。

  注釋:

  [1]杜甫《水檻遣心二首》之一:“去郭軒楹敞,無村眺望賒。澄江平少岸,幽樹晚多花。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城中十萬戶,此地兩三家。”

  [2]杜甫《后出塞五首》之二:“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平沙列萬幕,部伍各見招。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悲笳數聲動,壯士慘不驕。借問大將誰?恐是霍嫖姚。”

  [3]秦觀《浣溪沙》:“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澹煙流水畫屏幽。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

  [4]秦觀《踏莎行》見第三則注[2]。

  九

  嚴滄浪《詩話》謂:“盛唐諸公(一作‘人’),唯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澈(當作‘徹’)玲瓏,不可湊拍(當作‘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當作‘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余謂:“北宋以前之詞,亦復如是。”然滄浪所謂興趣,阮亭所謂神韻,猶不過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為探其本也。

  十

  太白純以氣象勝。“西風殘照,漢家陵闕”[1],寥寥八字,遂關千古登臨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漁家傲》[2],夏英公之《喜遷鶯》[3],差足繼武,然氣象已不逮矣。

  注釋:

  [1]李白《憶秦娥》:“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2]范仲淹《漁家傲》(秋思):“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

  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3]夏竦《喜遷鶯》:“霞散綺,月垂鉤,簾卷未央樓。夜涼銀漢截天流,宮闕鎖清秋。瑤臺樹,金莖露,鳳髓香盤煙霧。三千珠翠擁宸游,水殿按涼州。”

  十一

  張皋文謂:“飛卿之詞,深美閎約。”[1]余謂:“此四字唯馮正中足以當之。”劉融齋謂“飛卿精艷(當作‘妙’)絕人”[2],差近之耳。

  注釋:

  [1]張惠言《詞選序》:“唐之詞人,溫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閎約。”

  [2]劉熙載《藝概》卷四《詞曲概》:“溫飛卿詞精妙絕人,然類不出乎綺怨。”

  十二

  “畫屏金鷓鴣”[1],飛卿語也,其詞品似之。“弦上黃鶯語”[2],端己語也,其詞品亦似之。正中詞品,若欲于其詞句中求之,則“和淚試嚴妝”[3],殆近之歟?

  注釋:

  [1]溫庭筠《更漏子》:“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2]韋莊《菩薩蠻》:“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

  [3]馮延巳《菩薩蠻》:“嬌鬟堆枕釵橫鳳,溶溶春水楊花夢。紅燭淚闌干,翠屏煙浪寒。錦壺催畫箭,玉佩天涯遠。和淚試嚴妝,落梅飛曉霜。”

  十三

  南唐中主詞“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1],大有眾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感。乃古今獨賞其“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2],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注釋:

  [1]南唐中主《浣溪沙》:“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干。”

  [2]馬令《南唐書》卷二十一《馮延巳傳》:“元宗樂府詞云:‘小樓吹徹玉笙寒。’延巳有‘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之句,皆為警策。元宗嘗戲延巳曰:‘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曰:‘未如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元宗悅。”

  又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九引《雪浪齋日記》:“荊公問山谷云:‘作小詞曾看李后主詞否?’云:‘曾看。’荊公云:‘何處最好?’山谷以‘一江春水向東流’為對。荊公云:未若‘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按:荊公誤元宗為后主。)

  十四

  溫飛卿之詞,句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李重光之詞,神秀也。

  十五

  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周介存置諸溫韋之下[1],可謂顛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2],“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3],《金荃》《浣花》,能有此氣象耶?

  注釋:

  [1]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毛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嚴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飛卿,嚴妝也;端己,淡妝也;后主則粗服亂頭矣。”

  [2]李煜《相見歡》:“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3]李煜《浪淘沙》:“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十六

  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是后主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

  十七

  客觀之詩人,不可不多閱世。閱世愈深,則材料愈豐富、愈變化,《水滸傳》《紅樓夢》之作者是也。主觀之詩人,不必多閱世。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十八

  尼采謂:“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后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詞[1]亦略似之。然道君不過自道生世之戚,后主則儼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注釋:

  [1]宋徽宗《燕山亭》(北行見杏花):“裁翦冰綃,輕疊數重,淡著胭脂勻注。新樣靚妝,艷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閑院落凄涼,幾番春暮。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里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

  十九

  馮正中詞雖不失五代風格,而堂廡特大,開北宋一代風氣。與中、后二主詞皆在《花間》范圍之外,宜《花間集》中不登其只字也[1]。

  注釋:

  [1]龍沐勛《唐宋名家詞選》案:《花間集》多西蜀詞人,不采二主及正中詞,當由道里隔絕,又年歲不相及有以致然。非因流派不同,遂爾遺置也。王說非是。

  二十

  正中詞除《鵲踏枝》《菩薩蠻》十數闋最煊赫外,如《醉花間》之“高樹鵲銜巢,斜月明寒草”[1],余謂:“韋蘇州之‘流螢渡高閣’[2],孟襄陽之‘疏雨滴梧桐’[3],不能過也。”

  注釋:

  [1]馮延巳《醉花間》:“晴雪小園春未到,池邊梅自早。高樹鵲銜巢,斜月明寒草。山川風景好,自古金陵道。少年看卻老。相逢莫厭醉金杯,別離多,歡會少。”

  [2]韋應物《寺居獨夜寄崔主簿》:“幽人寂無寐,木葉紛紛落。寒雨暗深更,流螢渡高閣。坐使青燈曉,還傷夏衣薄。寧知歲方晏,離居更蕭索。”

  [3]《全唐詩》卷六,孟浩然句:“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唐王士源《孟浩然集》序云:“浩然嘗閑游秘省,秋月新霽,諸英華賦詩作會。浩然句云‘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舉座嗟其清絕,咸閣筆不復為繼。”

  二十一

  歐九《浣溪沙》詞“綠楊樓外出秋千”,晁補之謂:“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1]余謂:“此本于正中《上行杯》詞‘柳外秋千出畫墻’[2],但歐語尤工耳。”

  注釋:

  [1]歐陽修《浣溪沙》:“堤上游人逐畫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綠楊樓外出秋千。白發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盞頻傳。人生何處似尊前?”

  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十六:晁無咎評本朝樂章云:“歐陽永叔《浣溪沙》云:‘堤上游人逐畫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綠楊樓外出秋千。’要皆絕妙。然只一‘出’字,自是后人道不到處。”

  [2]馮延巳《上行杯》:“落梅著雨消殘粉,云重煙輕寒食近。羅幕遮香,柳外秋千出畫墻。春山顛倒釵橫鳳,飛絮入簾春睡重。夢里佳期,只許庭花與月知。”

  二十二

  梅圣(原誤作“舜”)俞《蘇幕遮》詞:“落盡梨花春事(當作‘又’)了。滿地斜(當作‘殘’)陽,翠色和煙老。”[1]劉融齋謂:“少游一生似專學此種[2]。”余謂:“馮正中《玉樓春》詞:‘芳菲次第長相續,自是情多無處足。尊前百計得春歸,莫為傷春眉黛促。’[3]永叔一生似專學此種。”

  注釋:

  [1]梅堯臣《蘇幕遮》(草):“露堤平,煙墅杳。亂碧萋萋,雨后江天曉。獨有庚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接長亭,迷遠道。堪怨王孫,不記歸期早。落盡梨花春又了。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

  [2]劉熙載《藝概》卷四《詞曲概》引此詞云:“此一種似為少游開先。”

  [3]馮延巳《玉樓春》:“雪云乍變春云簇,漸覺年華堪送目。北枝梅蕊犯寒開,南蒲波紋如酒綠。芳菲次第還相續,不奈情多無處足。尊前百計得春歸,莫為傷春眉黛蹙。”

  二十三

  人知和靖《點絳唇》[1]、圣(原誤作“舜”)俞《蘇幕遮》[2]、永叔《少年游》(原脫“游”),三闋為詠春草絕調[3]。不知先有正中“細雨濕流光”五字[4],皆能攝春草之魂者也。

  注釋:

  [1]林逋《點絳唇》(草):“金谷年年,亂生**誰為主?余花落處,滿地和煙雨。又是離愁,一闋長亭暮。王孫去。萋萋無數,南北東西路。”

  [2]梅堯臣《蘇幕遮》見第二十二則注[1]。

  [3]歐陽修《少年游》:“闌干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云。千里萬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與離魂。那堪疏雨滴黃昏,更特地憶王孫。”

  [4]馮延巳《南鄉子》:“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煙鎖鳳樓無限事,茫茫。鸞鏡鴛衾兩斷腸。魂夢任悠揚,睡起楊花滿繡床。薄幸不來門半掩,斜陽。負你殘春淚幾行。”

  二十四

  《詩經·蒹葭》一篇[1],最得風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2],意頗近之,但一灑落,一悲壯耳。

  注釋:

  [1]《詩經·秦風·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2]晏殊《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去。明月不諳別離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二十五

  “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1],詩人之憂生也。“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2]似之。“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3],詩人之憂世也。“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4]似之。

  注釋:

  [1]《詩經·小雅·節南山》第七首:“駕彼四牡,四牡項領。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

  [2]晏殊《蝶戀花》見第二十四則注[2]。

  [3]陶潛《飲酒》第二十首:“羲農去我久,舉世少復真。汲汲魯中叟,彌縫使其淳。鳳鳥雖不至,禮樂暫得新。洙泗輟微響,漂流逮狂秦。詩書復何罪,一朝成灰塵。區區諸老翁,為事誠殷勤。如何絕世下,六籍無一親。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若復不快飲,空負頭上巾。但恨多謬誤,君當恕醉人。”

  [4]馮延巳《鵲踏枝》:“幾日行云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飛來,陌上相逢否?撩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里無尋處。”

  二十六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1],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2],此第二境也。“眾里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當作‘驀然回首’),那人正(當作‘卻’)在燈火闌珊處”[3],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為晏歐諸公所不許也。

  注釋:

  [1]晏殊《蝶戀花》見第二十四則注[2]。

  [2]柳永《鳳棲梧》:“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3]辛棄疾《青玉案》(元夕):“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它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二十七

  永叔“人間(當作‘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直須看盡洛城花,始與(當作‘共’)東(當作‘春’)風容易別”[1],于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

  注釋:

  [1]歐陽修《玉樓春》:“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二十八

  馮夢華《宋六十一家詞選·序例》謂:“淮海、小山[1],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余謂:“此唯淮海足以當之。小山矜貴有余,但可方駕子野、方回[2],未足抗衡淮海也。”

  注釋:

  [1]淮海,即秦觀,號淮海居士;小山,即晏幾道,號小山。

  [2]子野,即張先,字子野;方回,即賀鑄,字方回。他們都是北宋詞人。

  二十九

  少游詞境,最為凄婉。至“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則變而凄厲矣。東坡賞其后二語[1],猶為皮相。

  注釋:

  [1]秦觀《踏莎行》見第三則注[2]。東坡絕愛其尾兩句,自書于扇曰:“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

  三十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1],“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云霏霏而承宇”[2],“樹樹皆秋色,山山盡(當作‘唯’)落暉”[3],“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4],氣象皆相似。

  注釋:

  [1]《詩經·鄭風·風雨》:“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2]屈原《楚辭·九章·涉江》(節選):“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云霏霏而承宇。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

  [3]王績《野望》:“東皋薄暮望,徒倚欲何依?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牧人驅犢返,獵馬帶禽歸。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

  [4]秦觀《踏莎行》見第三則注[2]。

  三十一

  昭明太子稱:“陶淵明詩‘跌宕昭彰,獨超眾類。抑揚爽朗,莫之與京’[1]。”王無功稱:“薛收賦‘韻趣高奇,詞義晦遠。嵯峨蕭瑟,真不可言’[2]。”詞中惜少此二種氣象,前者唯東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注釋:

  [1]見蕭統《陶淵明集·序》。

  [2]見《王無功集》卷下《答馮子華處士書》。所稱薛收賦,謂系《白牛谿賦》。

  三十二

  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雖作艷語,終有品格。方之美成[1],便有淑女與倡伎之別。

  注釋:

  [1]美成,即周邦彥,字美成,號清真居士。

  三十三

  美成深遠之致不及歐、秦。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

  三十四

  詞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語花》之“桂華流瓦”[1],境界極妙,惜以“桂華”二字代“月”耳。夢窗[2]以下,則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則語不妙也。蓋意足則不暇代,語妙則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樓連苑”“繡轂雕鞍”[3],所以為東坡所譏也[4]。

  注釋:

  [1]周邦彥《解語花》(元宵):“風銷焰蠟,露浥烘爐,花市光相射。桂華流瓦。纖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纖腰一把。簫鼓喧,人影參差,滿路飄香麝。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門如晝,嬉笑游冶。鈿車羅帕。相逢處,自有暗塵隨馬。年光是也。唯只見,舊情衰謝。清漏移,飛蓋歸來,從舞休歌罷。”

  [2]夢窗,即南宋詞人吳文英,字君特,號夢窗。

  [3]秦觀《水龍吟》:“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朱簾半卷,單衣初試,清明時候。破暖輕風,弄晴微雨,欲無還有。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紅成陣,飛鴛甃。玉珮丁東別后,悵佳期、參差難又。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向人依舊。”

  [4]《歷代詩余》卷五引曾慥《高齋詞話》:“少游自會稽入都見東坡。東坡問作何詞,少游舉‘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東坡曰:‘十三字只說得一個人騎馬樓前過。’”

  三十五

  沈伯時《樂府指迷》云:“說桃不可直說破(原無‘破’字,據《花草粹編》附刊本《樂府指迷》加)桃,須用‘紅雨’、‘劉郎’等字。說柳不可直說破柳,須用‘章臺’、‘灞岸’等字。”若唯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為工,則古今類書俱在,又安用詞為耶?宜其為《提要》所譏也[1]。

  注釋:

  [1]《四庫提要》集部詞曲類二沈氏《樂府指迷》條:“又謂:說桃須用‘紅雨’、‘劉郎’等字,說柳須用‘章臺’、‘灞岸’等字,說書須用‘銀鉤’等字,說淚須用‘玉箸’等字,說發須用‘絳云’等字,說簟須用‘湘竹’等字,不可直說破。其意欲避鄙俗,而不知轉成涂飾,亦非確論。”

  三十六

  美成《青玉案》(當作《蘇幕遮》)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1]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覺白石《念奴嬌》《惜紅衣》二詞[2],猶有隔霧看花之恨。

  注釋:

  [1]周邦彥《蘇幕遮》:“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2]姜夔《念奴嬌》:“鬧紅一舸,記來時,嘗與鴛鴦為侶。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風裳無數。翠葉吹涼,玉容銷酒,更灑菰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日暮。青蓋亭亭,**不見,爭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南浦。高柳垂陰,老魚吹浪,留我花間住。田田多少,幾回沙際歸路。”

  姜夔《惜紅衣》:“簟枕邀涼,琴書換日,睡余無力。細灑冰泉,并刀破甘碧。墻頭喚酒,誰問訊,城南詩客。岑寂。高柳晚蟬,說西風消息。虹梁水陌,魚浪吹香,紅衣半狼藉。維舟試望故國。眇天北。可惜渚邊沙外,不共美人游歷。問甚時同賦,三十六陂秋色。”

  三十七

  東坡《水龍吟》詠楊花[1],和韻而似原唱。章質夫詞[2],原唱而似和韻。才之不可強也如是!

  注釋:

  [1]蘇軾《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2]章楶《水龍吟》(楊花):“燕忙鶯懶芳殘,正堤上、柳花飄墜。輕飛亂舞,點畫青林,全無才思。閑趁游絲,靜臨深院,日長門閉。傍珠簾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風扶起。蘭帳玉人睡覺,怪春衣、雪沾瓊綴。繡床漸滿,香球無數,才圓卻碎。時見蜂兒,仰黏輕粉,魚吞池水。望章臺路杳,金鞍游蕩,有盈盈淚。”

  三十八

  詠物之詞,自以東坡《水龍吟》為最工,邦卿《雙雙燕》[1]次之。白石《暗香》《疏影》[2]格調雖高,然無一語道著,視古人“江邊一樹垂垂發”[3]等句何如耶?

  注釋:

  [1]史達祖《雙雙燕》(詠燕):“過春社了,度簾幕中間,去年塵冷。差池欲住,試入舊巢相并。還相雕梁藻井,又軟語商量不定。飄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芳徑,芹泥雨潤。愛貼地爭飛,

  競夸輕俊。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應自棲香正穩。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損翠黛雙蛾,日日畫闌獨憑。”

  [2]姜夔《暗香》(辛亥之冬,予載雪詣石湖。止既月,授簡索句,且征新聲,作此兩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隸習之,音節諧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江國,正寂寂。嘆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姜夔《疏影》:“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里,飛近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3]杜甫《和裴迪登蜀州東亭送客逢早梅相憶見寄》:“東閣官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揚州。此時對雪遙相憶,送客逢春可自由。幸不折來傷歲暮,若為看去亂鄉愁。江邊一樹垂垂發,朝夕催人自白頭。”

  三十九

  白石寫景之作,如“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1],“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2],“高樹晚蟬,說西風消息”[3],雖格韻高絕,然如霧里看花,終隔一層。梅溪[4]、夢窗諸家寫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風流,渡江遂絕。抑真有運會存乎其間耶?

  注釋:

  [1]姜夔《揚州慢》(淳熙丙申至日,余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余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2]姜夔《點絳唇》(丁未冬,過吳松作):“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云去。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今何許?憑欄懷古,殘柳參差舞。”

  [3]姜夔《惜紅衣》見第三十六則注[2]。

  [4]梅溪,即南宋詞人史達祖,字邦卿,號梅溪。

  四十

  問“隔”與“不隔”之別,曰:陶、謝之詩不隔,延年則稍隔矣;東坡之詩不隔,山谷則稍隔矣。“池塘生春草”[1]、“空梁落燕泥”[2]等二句,妙處唯在不隔,詞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詞論,如歐陽公《少年游》(詠春草)上半闋云:“闌干十二獨(原作‘猶’)憑春,晴碧遠連云。千里萬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語語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原作‘上’)”[3],則隔矣。白石[4]《翠樓吟》“此地宜有詞仙,擁素云黃鶴,與君游戲。玉梯凝望久,嘆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氣”[5],則隔矣。然南宋詞雖不隔處,比之前人,自有淺深厚薄之別。

  注釋:

  [1]謝靈運《登池上樓》:“潛虬媚幽姿,飛鴻響遠音。薄霄愧云浮,棲川怍淵沈。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祿反窮海,臥痾對空林。衾枕昧節候,褰開暫窺臨。傾耳聆波瀾,舉目眺嶇嵚。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祁祁傷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離群難處心,持操豈獨占,無悶征在今。”

  [2]薛道衡《昔昔鹽》:“垂柳覆金堤,蘼蕪葉復齊。水溢芙蓉沼,花飛桃李蹊。采桑秦氏女,織錦竇家妻。關山別蕩子,風月守空閨。恒斂千金笑,長垂雙玉啼。盤龍隨鏡隱,彩鳳逐帷低。飛魂同夜鵲,倦寢憶晨雞。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前年過代北,今歲往遼西。一去無消息,那能惜馬蹄。”

  [3]歐陽修《少年游》見第二十三則注[3]。

  [4]陶、謝,即東晉詩人陶淵明、謝靈運;延年,即南朝宋代文學家顏延之,字延年;山谷,即蘇門四學士之一的黃庭堅,字魯直,號山谷道人;白石,即南宋詞人姜夔,字堯章,號白石道人。

  [5]姜夔《翠樓吟》(淳熙丙午冬,武昌安遠樓成,與劉去非諸友落之,度曲見志。予去武昌十年,故人有泊舟鸚鵡洲者,聞小姬歌此詞,問之,頗能道其事。還吳,為予言之。興懷昔游,且傷今之離索也。):“月冷龍沙,塵清虎落,今年漢酺初賜。新翻胡部曲,聽氈幕、元戎歌吹。層樓高峙。看檻曲縈紅,檐牙飛翠。人姝麗,粉香吹下,夜寒風細。此地宜有詞仙,擁素云黃鶴,與君游戲。玉梯凝望久,嘆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消英氣。西山外,晚

  來還卷,一簾秋霽。”

使用第三方賬號登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