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黄色大片_欧美色播在线播放_免费久久精品视频_久久不射热爱视频精品

桐花的季節

作者:李國文 著 發布時間:2023-06-12 18:27:12 字數:4819
  桐花開的時候,總是趕上凄冷的春寒,而到收拾桐子的季節,天又該凍得人瑟縮了,這是桐花的命運嗎?其實,當我提筆描繪那一片花海的時候,我覺得,花開花落像過眼煙云一樣,難道不更是當地女人的命運嗎?

  我從來沒見過那么短促的美麗,像焰火一樣熾烈地亮,也從來沒見過這么快就謝卻的花,一眨眼工夫,就迅即熄滅得無影無蹤。那里的一年一度的桐花也好,那里女人一生只有一次的青春也好,都是匆匆過客,來了,馬上,又去了。

  我初到那里的時候,不識這種春天里最早開放的花,而且是放肆般燦爛的花,讓我驚奇。

  “你們那兒不長桐子樹?”翠翠問。

  這女孩有一張特別俊俏的臉,應該說,我不是經多見廣的人,但也并不孤陋寡聞,走過許多地方,還少有這偏僻山村的女孩,一個個長得都很耐看。最初,她對我有點戒備,因為我是個明碼標價的“壞人”,被監管著。后來,久了,熟了,她甚至跟我有點親近,因為她是那小山村里,唯一在縣里讀過兩天初中的學生。后來就輟學了,她姐姐、姐夫當然不可能讓她再念下去,不過,她總是想學點文化,短不了找我問個題什么的。她說:“你是作家,你會不知道這是什么花?”

  我搖頭。

  “桐花,什么時候,我領你到河那邊的山后去看看——”接著,她用了一個文縐縐的詞形容:滿山遍野!

  涉過那條出美女的女兒河,翻過村前那座出懶龍的粑粑山,這里的民風鄉俗,是女人勤勞男人懶,據說就和這河這山的風水有關。那次我獨自去看桐花,浩瀚的花海把我鎮住了。凡是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全是雪一樣的白的桐花,芳菲遍處,滿天砌玉,花瓣飄零,冷雨霏霏,頓時間,天和地都亮得耀眼,白得驚人。說實在的,這土地貧瘠,民眾窮困的山區,一年四季,從生到死,是不會有任何輝煌的,也就是在斜風冷雨中的這些桐花,造出一番轟轟烈烈的聲勢。

  可惜,花開放得那樣旺,但幾乎無人欣賞,更無人贊嘆。

  柴魚,人們都這么叫他的,一條懶龍,是翠翠的姐夫,生產隊的小隊長,我們來到山村時才當上的?!懊磕甓歼@樣的,看,有啥看的。”他不怎么壞,也不怎么好,準確地說,農村里這類糊弄上頭,又糊弄下頭的干部,好吃懶做得多。因此,他老婆,也就是翠翠的姐姐蓮蓮,除了是他無休止的**工具外,等于是他家的另一條牛。

  我問過那個初中生,“村里人說,你姐姐年輕時比你還要好看,干嗎非找柴魚?他除了耍嘴皮子外,還有什么?”說實在的,在農村里,像他這樣的人,倒比較容易當上隊長

  “女人總是要撿一個男人出嫁的嘛!”撿,而不是揀,連挑選也不用的。她說這話時的平靜口吻,如同說去背柴,去掐把野菜,去給豬喂食一樣。“就像這桐子結了,收了,總要送去榨油。油榨完了呢,就肥田,早早晚晚……”

  桐子,就是那花的果實了。

  這種樹的經濟效益不是很大,通常只在偏僻荒蕪的山坳里,才成片栽種。然后,路邊地頭,長不成別的什么,隨便插上幾株桐子樹,有一搭,無一搭,不當回事,死活由它,自生自長,誰也不把它放在心上??蛇@種樹也真夠潑皮的,很容易成活,根本不需要精心照管,水肥更不講究。盡管在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它努力想給寂寥的大地,帶來一些熱烈的白,但誰也不注意它的存在。

  它,真像那個蓮蓮,可憐的女人,當然,也有翠翠,她早晚也會像她姐姐一樣,命運就這樣安排的。

  我不記得古往今來的文人墨客,有誰曾經給桐花似雪的美麗,寫過只言片字?那時,我要不是有個“分子”的身份,也許早就想寫一寫那很快地開放,也很快地凋謝的桐花,以及山村里青春早逝的女人了。也許,或者,讓那個翠翠逃脫她那個下流姐夫,走出崇山包圍的小村莊??赡菚r的我,還在煉獄中,能為這個女孩做些什么呢?

  那花開得熱烈,謝得壯觀?;ò隄M坑滿谷地飄落下來,成堆成團,連山澗里的流水,也浮著白花花的一片,被湍急的細流馱著,往河里,江里急匆匆地奔去?;S水逝,一去不再,就這樣結束了那短短的燦爛。沒有誰會著意地看上一眼的,因此,在眾香國里,它怕是最寥落寂寞的花了。

  那時,我在一個筑路的工程隊里被“改造”著,剛進入這個山村,工棚還未搭起的時候,我和那些工人曾借住在老鄉家。把我派到隊長家,某種程度是因為我需要加以“監管”的“分子”吧?不過,憑良心講,柴魚對我還好,并不是他的老婆和她的妹妹起了什么好作用,這里的女人很少能對自己的男人施加什么影響。他到過省里,見過世面,有一點農民的狡猾。便宜要占,但不想太缺德,這樣的人就算不錯了。有時,敲敲我的竹杠,得到些微的好處以后,尤其喝上兩口酒,馬上跟我套近乎:“我干嗎?我犯不著!我跟你無冤無仇!你放心,我不會跟你過不去,誰知你將來——”

  “柴魚,你算了吧!什么將來啊!”我打斷他的話。

  他女人,也就是蓮蓮,從來很少開口的。這時,她走過來,坐在我面前,端詳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李老師,你會有將來的!”

  我始終牢記住,這個山村大嫂的善良祝福!那時,幾乎所有人都把后背沖向我。只有她,還有她妹妹,總是用不忍心的眼光,憐憫的態度,看著我在那些“勇敢者”的折騰作踐下,怎樣度日如年的。

  我也始終在想,若是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那我真不如死去;同樣,若是在我所到之處,所見之人,都是陷阱和充滿敵意的話,那也沒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了。唯其這個社會有哪怕是一絲的溫馨,一點的同情,或者說,從心靈里對你的理解和信任,才使人覺得生存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事。于是,你得活著,你得為這些并不是畜類的人活下去,是一件有價值的事。

  就在柴魚家的門前,有條叮叮咚咚的女兒河,在落花季節里,河面上便全是飄浮著的雪白桐花了,女人們在河邊淘米,洗菜,或者,光著白生生的腿,在河里的圓石上,用木棒敲打著浸泡的衣服。花瓣就從她們手邊,腿邊淌過去,我注意到,誰也不在意,如同泡沫一樣任其流逝。

  慢慢地,我體味到,落英繽紛的桐花,就這樣化作塵埃,也是這些山里女人的命運!

  我無論如何也解不開這里的女人,為什么青春如此短暫?為什么過早地衰老?而且,或許老天為了補償她們這種美好時光匆匆逝去的遺憾,凡是年輕的姑娘,媳婦,都長得水靈細嫩,真像盛開時的桐花那樣光亮明潔,也像早春汛期的女兒河那樣豐滿優美。

  我還記得,初開工時,勞動力不足,從當地招來一些短期工,十六七歲的女孩子,都有一張俊美的臉。但在村里,那些結了婚,生了仔的女人,皮膚粗糙,一臉皺紋,上了年紀的婦女,無一不是佝僂著腰,眼神木木的。村里人說,蓮蓮早先比她妹妹還俏呢!可我剛到她家里時候,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大嫂,看上去像快五十歲的樣子,要不說明的話,我是怎么也不相信眼前的事實。

  她會衰老成那種樣子,真是莫名其妙的。

  無論如何,她還是隊長的老婆,家務還有她妹妹幫助,可村里別的女人,男人們的性**,牛馬般的沉重勞作,全家吃剩下后,有一口沒一口的飯食,說起來甚至比蓮蓮還不如。這些女人,除了趕場,她們洗把臉,梳個頭,穿上整齊些的衣服外。平時,蓬頭垢面,打著赤腳,孩子用塊包袱馱在背上,一刻不停地忙碌著農活和家務,連話都沒有力氣多說的。

  那些女人臉上唯一的表情,就是苦笑。

  但從來沒有埋怨,這些山里女人啊!有一次,我當著柴魚問:“翠翠,為什么田里家里的活路,全得你們女人來做?”

  柴魚反問我:“你的意思,讓男人上山去撿桐子?”

  “沒有什么不可以的!”

  “這是屋里人的事嗎!”他笑了,“你是外鄉人,你不懂我們山里的規矩!”

  桐花謝了,滿樹掛滿了桐子。先有紐扣大小,掛在樹上,很快就長得顯眼了,像乒乓球似的。這種果實,有股氣味,蟲也不啃,鳥也不吃。夏天是綠色,秋天是黃色的,霜降以后,由黃而褐而黑。這時,就可以從樹上敲下來,曬干,趕場時背去鎮上,賣給供銷社的收購站。當然,三文不值兩文,頂多,也不過針頭線腦的錢數罷了。

  收購來的桐子,通常就在本地的榨坊,加工成桐油,裝在油紙竹簍里外運出去。于是,差不多整個冬天,榨坊就不閑著了。那沉重的水碓轉動聲,油杠加壓的吱聲,再加上工友伙伴的鼾息,柴魚的夢囈,嬰兒的夜啼,和蓮蓮哄孩子的哼哼聲,是我在煉獄中不眠之夜的難忘記憶。

  湘黔接壤的邊遠地區,丘陵起伏,地少人多,物產貧瘠,高寒貧困。無論有水的田,無水的地,都掛在高高的山坡上,望山走死牛,勞作的苦累,謀食的艱難,無論哪里的農民,也要比他們輕松些。所以忙了一年下來,能糊口就謝天謝地了。但在三百六十天中,再累的男人們,也有坐在門口,一鍋一鍋地抽幾口葉子煙的冬閑。連牛也趴在廂屋里,廝伴著豬狗之類,慢慢地咀嚼著稻草過冬。只有女人,從來沒有歇口氣的時刻,包括承受男人半夜半夜地無窮盡的性折磨。村子里沒有任何娛樂節目,天黑了點著燈費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這種人類本能的游戲了。這些懶龍們,忙時都不饒過自己老婆,還要偷雞摸狗,更何況冬閑?可一個勞累得精疲力竭的女人,還得天不亮就爬起來,上山去收拾桐子呢!

  在中國,把老婆稱之為屋里人的,并不僅限于這一帶。但這里的屋里人,倒是我走遍天南海北,比較起來是最任勞任怨的婦女了。冬季天短,還黑著天,就背簍上山去了,連撿燒柴,順帶把那些早就斂在樹下的一堆堆桐子,捎回家來。然后趴在鍋灶前吹火,被那澀柴熏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在忙碌一家人全天的飯食。

  這種屋里人的稱呼,乍聽起來,常常使人聯想到屋里的柜子箱子,桌子椅子什么的。然而,我發現,越是不被人當人的這些人,也越是善良,越能體諒,而且具有絕不指望回報的同情心。

  那時,作為一個被人所不齒的“分子”之類,日子是挺不好過的,任何人都有資格唾你一口,所以,能夠在中國這塊土地上的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和那些最不起眼的蟻螻之民,生活在一起。有這些像物件一樣無足輕重的“屋里人”,把你當人,當好人。尤其在那些“勇敢者”碰觸了我的靈魂和皮肉之后,在那間黢黑的屋里,她,這個很少有話的蓮蓮,坐在灶坑后面,想找些什么說的,可又不知說什么好。翠翠在門口拌豬食,也就是那些水浮蓮之類,往常她挺麻手利腳的,背沖著我,看不清她的臉,可她一刀一刀下死勁地剁著,我能感受到這個女孩心里想些什么??墒钱斘肄D頭一瞥,在灶里火光的映照下,蓮蓮那張當初肯定美麗過的臉上,一串晶瑩的淚珠,從臉頰上跌落下來,我頓時體會這山村女人的心地是多么溫馨善良啊!

  也許她不愿意讓我看到,別過臉去,抹了一把,那張沾上草木灰和塵土的臉,是我這一生中少見過,一張最動情的臉。

  那對在黑暗里明亮得出奇的眼睛,直到今天,還能極其清晰地回憶起來。因為,她后來被蛇咬傷,不治而死,也是這樣不閉的眼睛,始終望著這個從未給過她任何幸福的世界。

  柴魚一直打她妹妹的主意,我不愿意把他想象得那么壞,但做了幾年隊長以后,良知也逐漸地泯滅了。他說:“沒救啦,沒救啦!開春出洞的蛇,最毒啦!”他或許不咒她死,但也只有她閉上眼,他才能如愿。

  那是一個倒春寒的桐花季節,地上結著薄薄的冰凌。

  我從工程隊里找來一輛手推車,拉著哭得死去活來的翠翠,送她姐姐到鎮上,總得想法搶救。

  “沒用的啦!”柴魚也在哭喊著,可總是把手抄在袖籠里,不動彈,干號著。那時,蓮蓮還能說話,她也許在這個人世界,真的感到累了,活下去并不比死更輕松。所以,她抓住我,“不去了,不去了……”可到了鎮上,鄉村醫生看她瞳仁都散了,又是那樣缺醫少藥的地方,只好等著她咽氣了。

  我頭一次看到蛇毒死人那樣迅速而又痛苦。直到最后時刻,她張開了眼,什么話也講不出來了。但我從那對明潔的雙眼里,能看到她這時倒很想生存下去,并不甘心那么早就離開這個世界了。

  她才三十多歲啊!像桐花似地匆匆的凋謝了。

  我們又把她從鎮上推了回來,在一路盛開的桐花中,那張臉,那不閉的眼睛,那眼角的一粒淚珠,我不知為什么,覺得那些白色的花,好像有靈性似地尾隨著這個女人,總也不肯離開似的飄落過來。

  后來,我離開了那個山村。

  據說,人就是這樣的:在一生中,不停地把自己的心一片片撕下來,給愛你的人。所以,一旦生命終結的時刻來臨,喪鐘在敲響,你會牽掛你的每一片心,而不愿離開塵世。

  我在想,會有那么一天,當我回顧一生的時候,那死去的和也許還活著的,給了我很多,而我卻給得很少的兩姐妹,和那漫天飛舞的海洋一般的桐花,我怎么能忘記呢?

  又該是桐花季節了,那條女兒河的春汛,肯定會帶來最早的花潮。

使用第三方賬號登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