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喀什與絲綢之路 02
作者:[日]陳舜臣 著
發布時間:2023-06-12 17:23:43
字數:2039
02
飛往烏魯木齊之前,我們在北京的“晉陽菜館”受到了熱情的接待。起初聽說那里是一家山西飯店,對此我還充滿了期待,沒想到端上來的菜品中卻有魷魚湯和爆炒海參,著實有點兒意外。汾河流經山西,省內的杏花村酒名揚大江南北。不過,山西并非沿海省份,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海鮮呢?
來到**后,餐桌上也曾出現過魷魚、海參之類的菜肴,由于在烏魯木齊已經見識并品嘗過,當這些再次出現在喀什的歡迎宴上時,我倒是淡然了許多。也許正因為遠離大海,他們將海鮮視為美味佳肴,用于招待上賓。
歡迎宴會上,喀什地委副主任熱合莫夫先生也趕到了現場。他是維吾爾族人,我們都稱他“熱副主任”。熱副主任頭戴一頂民族帽,是一位慈祥溫和的老人。
餐桌上,魷魚、海參自不必說,**特色小吃羊肉串更是必不可少的美味。雖說味道鮮美,但也有人不喜歡羊肉的膻味,這時就需要多放一點兒香料。問過當地人才知道,一般只有山羊肉膻味較重,綿羊肉則較輕。不過話說回來,地道的羊肉飯若沒有點兒膻味,也許還有點兒美中不足呢!日語中的烤羊肉串叫作“シシカバブ”,但和日本的做法不同,這里的烤串一律不加青椒或洋蔥,燒烤簽上只有羊肉。
“要說早些時候喀什的工業,似乎主要就是鐵串、民族刀和銅壺制造了……哦,想起來了,還有馬蹄鐵……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喀什就像是個鐵匠鋪……”劉家祥先生一邊大口吃著烤串一邊告訴我。
這里每家每戶都有一把銅壺。當有客人時,主人會在飯前和飯后用銅壺為客人倒水洗手。洗完手之后絕不可擺手,因為當地人認為洗完擺手就意味著把福報擺走了。當然,對擺手的忌諱與其說是崇尚潔凈,不如說是珍視水源。因為無論是臨近綠洲,還是身處沙漠,水在他們的生活中都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
洗完手便開始上飯。雖然是菜飯,但看起來卻很光亮。真不愧是用羊油炒好的,飯里的油很多,還有羊肉和葡萄干,吃起來有點兒像甜味飯團。
“這是抓飯?!睙岣敝魅斡脻h語告訴我。
“這樣吃?!?br />
老阿為我示范。他先輕輕地將食指、中指、無名指伸到飯中,然后用大拇指捏起來送入口中。他身材魁梧,但手指十分靈活。雖然餐桌上準備了筷子,但用手抓才是最地道的吃法。
“喀什的米飯是非常好吃的!”熱副主任一邊用手抓著米飯,一邊告訴我。
“那我也試試看?!蔽乙踩豚l隨俗地抓了起來。
我看老阿和熱副主任的抓法,覺得并無多大難處,但當自己真正嘗試時,卻發現并沒有想象得那么簡單。也許是沒有捏緊,飯還沒到嘴邊就從指縫間掉了不少。
用餐的樂趣除了味覺體驗外,還在于邊吃邊聊。席間,我們的閑談可謂輕松愉快。
“這個賓館之前可是蘇聯的領事館?!睙岣敝魅胃嬖V我。
“哦,原來如此。”我有點兒驚訝。
“您住的地方原來是總領事官邸,而我只能享受入住副領事宿舍的待遇。”老阿笑著說道。
其實,蘇聯總領事館的前身應該是沙俄總領事館。19世紀末,榮赫鵬和斯文?赫定曾來到喀什。在他們的著作中,我們可以找到當時的總領事彼得羅夫斯基的名字。日本明治四十四年(公元1911年),大谷探險隊成員橘瑞超來到這里時,新任總領事為德斯特洛斯基。1915年奧利爾?斯坦因途經喀什,時任總領事換成了梅斯切爾斯基公爵。1935年,到訪喀什的《泰晤士報》特派員皮特?羅伯茨?弗萊明還曾在這個廣闊的領事館游泳池中暢游,對此,他后來的著作《穿越喀什》中有明確記載。
是不是歷代的沙俄領事館都位于這里呢?其實,沙俄在喀什設立領事館屬于《里瓦幾亞條約》的一項內容,大概始于1880年。當然,跨越了百年,現在的建筑已非當年,只不過可能是在同一地點而已。
現在,已經沒有人還記得起當年的事了。晚飯后,我獨自一人在這座宏偉的賓館里散步,卻沒有找到泳池的影子。是不是被填埋了?我詢問了在賓館值班的維吾爾族姑娘,她也不是很清楚。想來想去,我覺得如今的籃球場很可能就是以前的泳池。
賓館寬闊的場地內,平頂房分散各處。我入住的雖然是間磚造建筑,但年代看起來并不久遠,也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蘇關系尚在蜜月期時改建的吧!不同時期的游記都曾盛贊沙俄領事館建筑的精妙絕倫,我也覺得這里確實是喀什數一數二的好地方。
晚飯過后已是晚上十點多了。雖然喀什也使用北京時間,但這座西部邊城的實際生活時間和北京相差兩個多小時,所以北京的上班時間是八點,這里卻是十點,晚飯八點半開始,其實相當于北京的六點半。當然,晚飯過后這里依然明亮,似乎沒有暮色將要降臨的樣子。
在賓館內轉了一圈兒后,我便坐在了庭院的長凳上,和往來的人隨意閑聊起來。雖然只在這里住了四天,但長凳雜談卻是每晚的慣例。熱副主任、阿依哈姆女士、劉家祥先生、翻譯小方、漢族青年李長惠以及賓館工作人員老楊都曾和我相談甚歡。方曉華看起來只有二十二三歲的樣子,所以我稱他“小方”,后來問過才知道他已經到了而立之年,早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
“啊,都十二點了,看來得早點兒睡了?!遍e聊中我們完全忘卻了時間,也忘卻了時差。
“其實這邊的十二點不過是剛剛天黑而已。”健談的老楊似乎還不盡興。
閑聊的人中,我從來沒有碰到老阿的身影。也許是回到了家鄉,門生故舊接踵而至,使他無暇脫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