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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河小船上的水手

作者:沈從文 著 發布時間:2023-06-12 18:19:39 字數:5190
  

  我自從離開了那個水獺皮帽子的朋友以后,獨自坐到這只小船上,已悶悶的過了十天。小船前后艙面既十分窄狹,三個水手白日皆各有所事:或者正在吵罵,或者是正在蕩槳撐篙,使用手臂之力,使這只小船在結了冰的寒氣中前進。有時兩個年輕水手即或上岸拉船去了,船前船后又有濕淋淋的纜索牽牽絆絆,打量出去站站,也無時不顯得礙手礙腳,很不方便。因此我就只有蜷伏在船艙里,靜聽水聲與船上水手辱罵聲,打發了每個日子。

  照原定計劃,這次旅行來回二十八天的路程,就應當安排二十二個日子到這只小船上。如半途中這小船發生了什么意外障礙,或者就多得四天五天。起先我盡記著水獺皮帽子的朋友“行船莫算,打架莫看”的格言,對于這只小船每日應走多少路,已走多少路,還需要走多少路,從不發言過問。他們說“應當開頭了”,船就開了,他們說“這鬼天氣不成,得歇憩烤火”,我自然又聽他們歇憩烤火。天氣也實在太冷了一點,篙上槳上莫不結了一層薄冰。我的衣袋中,雖還收藏了一張桃源縣管理小劃子的船總親手所寫“十日包到”的保單,但天氣既那么壞,還好意思把這張保單拿出來向掌舵水手說話嗎?

  我口中雖不說什么,心里卻計算到所剩余的日子,真有點兒著急。

  三個水手中的一人,似乎已看準了我的弱點,且在另外一件事情上,又看準了我另外一項弱點,想出了個兩得其利的辦法來了。那水手向我說道:

  “先生,你著急,是不是?不必為天氣發愁。如今落的是雪子,不是刀子。我們弄船人,命里派定了劃船,天上縱落刀子也得做事!”

  我的座位正對著船尾,掌舵水手這時正分張兩腿,兩手握定舵把,一個人字形的姿勢對我站定。想起昨天這只小船擱入石罅里,盡三人手足之力還無可奈何時,這人一面對天氣咒罵各種野話,一面卸下了褲子向水中跳去的情形,我不由得微喟了一下。我說:“天氣真壞!”

  他見我眉毛聚著,便笑了。“天氣壞不礙事,只看你先生是不是要我們趕路,想趕快一些,我同伙計們有的是辦法!”

  我帶了點埋怨神氣說:“不趕路,誰愿意在這個日子里來在河上受活罪?你說有辦法,告我看是什么辦法!”

  “天氣冷,我們手腳也硬了。你請我們晚上喝點酒,活活血脈,這船就可以在水面上飛!”

  我覺得這個提議很正當,便不追問先劃船后喝酒,如何活動血脈的理由,即刻就答應了。我說:“好得很,讓我們的船飛去吧,歡喜吃什么買什么。”

  于是這小船在三個劃船人手上,當真儼然一直向辰河上游飛去。經過釣船時就喊買魚,一攏碼頭時就用長柄大葫蘆滿滿的裝上一葫蘆燒酒。沿河**連山皆深碧一色,山頭常戴了點白雪,河水則清明如玉。在這樣一條河水里旅行,望著水光山色,體會水手們在工作上與飲食上的勇敢處,使我在寂寞里不由得不常作微笑!

  船停時,真靜。一切聲音皆為大雪以前的寒氣凝結了。只有船底的水聲,輕輕的輕輕的流過去,——使人感覺到它的聲音,幾乎不是耳朵卻只是想象。三個水手把晚飯吃過后,圍在后艙鋼灶邊烤火烘衣。

  時間還只五點二十五分,先前一時在長潭中搖櫓唱歌的一只大貨船,這時也趕到快要靠岸停泊了。只聽到許多篙子釘在淺水石頭上的聲音,且有人大嚷大罵。他們并不是吵架,不過在那里“說話”罷了。這些人說話照例永遠得使用幾個粗野字眼兒,也正同我們使用標點符號一樣,倘若忘了加上去,意思也就很容易模糊不清楚了。這樣粗野字眼兒的使用,即在父子兄弟間也少不了。可是這些粗人野人,在那吃酸菜臭牛肉說野話的口中,高興唱起歌來時,所唱的又正是如何美麗動人的歌!

  大船靠定岸邊后,只聽到有一個人在船上大聲喊叫:

  “金貴,金貴,上岸××去!”

  那個名為金貴的水手,似乎正在那只貨船艙里魷魚海帶間,嘶著個嗓子回答說:

  “你××去我不來。你娘××××正等著你!”

  我那小船上三個默默的烤火烘衣的水手,聽到這個對白,便一同笑將起來了。其中之一學著鄰船人語氣說:

  “××去,×你娘的×。大白天像狗一樣在灘上爬,晚上好快樂!”

  另一個水手就說:

  “七老,你要上岸去,你向先生借兩角錢也可以上岸去!”

  幾個人把話繼續說下去,便討論到各個小碼頭上“吃四方飯”娘兒們的人才與逸事來了。說及其中一些野婦人悲喜的場面時,真使我十分感動。我再也不能孤獨的在艙中坐下了,就爬到那個鋼灶邊去,同他們坐在一處去烤火。

  我攙入那個團體時,詢問那個年紀較大的水手:

  “掌舵的,我十五塊錢包你這只船,一次你可以撈多少!”

  “我可以撈多少,先生!我不是這只船的主人,我是個每年二百四十吊錢雇定的舵手,算起來一個月我有兩塊三角錢,你看看這一次我撈多少!”

  我說:“那么,大伙計,你攔頭有多少!全船皆得你,難道也是二百四十吊一年嗎?”

  那一個名為七老的說:“我弄船上行,兩塊六角錢一次,下行吃白飯!”

  “那么,小伙計,你呢?我看你手腳還生疏得很!你昨天差點兒淹壞了,得多吃多喝,把骨頭長結實一點點!”

  小子聽我批評到他的能力就只干笑。掌舵的代他說話:

  “先生要你多吃多喝,你不聽到嗎?這小子看他雖長得同一塊發糕一樣,其實就只能吃能喝,撇篙子拉纖全不在行!”

  “多少錢一月?”我說,“一塊錢一月,是不是?”

  那個小水手自己笑著開了口:“多少錢一月?十個銅子一天——×他的娘。天氣多壞!”

  我在心中打了一下算盤,掌舵的八分錢一天,攔頭的一角三分一天,小伙計一分二厘一天。在這個數目下,不問天氣如何,這些人莫不皆得從天明起始到天黑為止,做他應分做的事情。遇應當下水時,便即刻跳到水中去。遇應當到灘石上爬行時,也毫不推辭即刻前去。在能用氣力時,這些人就毫不吝惜氣力打發了每個日子,人老了,或大六月發痧下痢,躺在空船里或太陽下死掉了,一生也就算完事了。這條河中至少有十萬個這樣過日子的人。想起了這件事情,我輕輕的吁了一口氣。

  “掌舵的,你在這條河里劃了幾年船?”

  “我今年五十三,十六歲就到了船上。”

  三十七年的經驗,七百里路的河道,水漲水落河道的變遷,多少灘,多少潭,多少碼頭,多少石頭——是的,凡是那些較大的知名的石頭,這個人就無一不能夠很清楚的舉出它們的名稱和故事!劃了三十七年的船,還只是孤身一人,把經驗與氣力每天作八分錢出賣,來在這水上漂泊,這個古怪的人!

  “攔頭的大伙計,你呢?你劃了幾年船?”

  “我照老法子算今年三十一歲,在船上五年,在軍隊里也五年。我是個逃兵,七月里才從貴州開小差回來的!”

  這水手結實硬朗處,倒真配做一個兵。那分粗野爽朗處也很像個兵。掌舵的水手人老了,眼睛發花,已不能如年輕人那么手腳靈便,小水手年齡又太小了一點,一切事皆不在行,全船最重要的人物就是他。昨天小船上灘,小水手換篙較慢,被篙子彈入急流里去時,他卻一手支持篙子,還能一手把那個小水手撈住,援助上船。上了船后那小子又驚又氣,全身濕淋淋的,抱定桅子荷荷大哭。他一面笑罵著種種野話,一面卻趕快脫了棉衣單褲給小水手替換。在這小船上他一個人脾氣似乎特別大,但可愛處也就似乎特別多。

  想起小水手掉到水中被援起以后的樣子,以及那個年紀大一點的脫下了褲子給他掉換,光著個下身在空氣里弄船的神氣,我心中充滿了不可言說的感情。我向小水手帶笑說:“小伙計,你呢?”

  那個攔頭的水手就笑著說:“他嗎?只會吃只會哭,做錯了事罵兩句,還會說點蠢話:‘你欺侮我,我用刀子同你拼命!’拿你刀子來切我的××,老子還不見過刀子,怕你!”

  小水手說:“老子哭你也管不著!”

  攔頭的水手說:“不管你你還會有命!落了水爬起來,有什么可哭?我不脫下衣來,先生不把你毯子,不冷死你!十五六歲了的人,命好早×出了孩子,動不動就哭,不害羞!”

  正說著,鄰船上有水手很快樂的用女人窄嗓子唱起曲子,晃著一個火把,上了岸,往半山吊腳樓取樂去了。

  我說:“大伙計,你是不是也想上岸去玩玩?要去就去,我這里有的是零錢。要幾角錢?你太累了,我請客!”

  掌舵的老水手聽說我請客,趕忙在旁打邊鼓兒說:“七老,你去,先生請客你就去,兩吊錢先生出得起!”

  他嫵媚的咕咕笑著。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就取了值四吊錢的五角鈔票遞給他。小水手笑樂著為他把做火炬的廢繩燃好。于是推開了篷,這個人就被兩個水手推上了岸,也搖晃著個火把,爬上高坎到吊腳樓地方取樂去了。

  人走去后,掌舵的水手方把這個人的身世為我詳細說出來。原來這個人的履歷上,還有十一個月土匪的經驗應當添注上去。這個人大白天一面弄船一面吼著說:“老子要死了,老子要做土匪去了。”種種獨白的理由,我方完全明白了。

  我心中以為這個人既到了河街吊腳樓,若不是同那些寬臉大**女人在床上去胡鬧,必又坐到火爐邊,夾雜在一群劃船人中間向火,嚼花生或剝酸柚子吃。那河街照例有屠戶,有油鹽店,有煙館,有小客店,還有許多婦人提起竹篾織就的圓烘籠烤手,一見到年輕水手就做眉做眼。還有婦女年紀大些的,鼻梁根扯得通紅,太陽穴貼上了膏藥,做丑事毫不以為可羞。看中了某一個結實年輕的水手時,只要那水手不討厭她,還會提了家養母雞送給水手!那些水手胡鬧到半夜里回到船上,把縛著腳的母雞,向艙里同伴熱被上拋去,一些在睡夢里被驚醒的同伴,就會喃喃的罵著,“溜子,溜子,你一條××換一只母雞,老子明早天一亮用刀割了你!”于是各個臭被一角皆起了咕咕的笑聲……

  我還正在那個攔頭水手行為上,思索到一個可笑的問題,不知道他那么上岸去,由他說來,究竟得到了些什么好處。可是他卻出我意料以外,上岸不久又下了河,回到小船上來了。小船上掌艄水手正點了個小油燈,薄薄燈光照著那水手的快樂臉孔。掌艄的向他說:

  “七老,怎么的,你就回來了,不同**過夜!”

  小水手也向他說了一句野話,那小子只把頭搖著且微笑著,趕忙解下了他那根腰帶。原來他棉襖里藏了一大堆橘子,腰帶一解,橘子便在艙板上各處滾去。問他為什么得了那么多橘子,方知道他雖上了岸,卻并不胡鬧,只到河街上打了個轉,在一個小鋪子里坐了一會,見有橘子賣,知道我歡喜吃橘子,就把錢全買了橘子帶回來了。

  我見著他那很有意思的微笑,我知道他這時所做的事,對于他自己感覺如何愉快,我便笑將起來,不說什么了。四個人剝橘子吃時,我要他告給我十一個月做土匪的生活,有些什么可說的事情,讓我聽聽。他就一直把他的故事說到十二點鐘。我真像讀了一本內容十分新奇的教科書。

  天氣如所希望的終于放晴了,我同這幾個水手在這只小船上已經過了十二個日子。

  天既放晴后,小船快要到目的地時,坐在船艙中一角,瞻望澄碧無盡的長流,使我發生無限感慨。十六年以前,河岸兩旁黛色龐大石頭上,依然是在這樣晴朗冬天里,有野鶯與畫眉鳥從山谷中竹篁里飛出來,在石頭上曬太陽,悠然自得的囀唱悅耳的曲子,直到有船近身時,又方始一齊向竹林中飛去。十六年來竹林里的鳥雀,那分從容處,猶如往日一個樣子,水面劃船人愚蠢樸質勇敢耐勞處,也還相去不遠。但這個民族,在這一堆長長日子里,為內戰,毒物,饑饉,水災,如何向墮落與滅亡大路走去。一切人生活習慣,又如何在巨大壓力下失去了它原來的純樸型范,形成一種難于設想的模式!

  小船到達我水行的終點浦市時,約在下午四點鐘左右。這個經過昔日的繁榮而衰敗了多年的碼頭,三十年前是這個地方繁榮達到頂點的時代。十五年前地方業已大大衰落,那時節沿河長街的油坊,尚常有三兩千新油簍曬在太陽下,沿河七個用青石做成的碼頭,有一半還停泊了結實高大四櫓五艙運油船。此外船只多從下游運來淮鹽,布匹,花紗,以及川黔邊區所需的洋廣雜貨。川黔邊境由旱路運來的朱砂,水銀,苧麻,五倍子,莫不在此交貨轉載。木材浮江而下時,常常半個河面皆是那種大木筏。本地市面則出炮仗,出印花布,出肥人,出肥豬。河面既異常寬平,碼頭又特別干凈整齊,雖從那些大商號里,寺廟里,都可見出這個商埠在日趨于衰頹,然而一個旅行者來到此地時,一切規模總仍然可得到一個極其動人的印象!街市盡頭河下游為一長潭,河上游為一小灘,每當黃昏薄暮,落日沉入大地,天上暮云為落日余暉所烘炙,剩余一片深紫時,大幫貨船從上而下,搖船人泊船近岸,在充滿了薄霧的河面,浮蕩的催櫓歌聲,又正是一種如何壯麗稀有的歌聲!

  如今小船到了這個地方后,看看沿河各碼頭,早已破爛不堪。小船泊定的一個碼頭,一共有十二只船,除了有一只船載運了方柱形毛鐵,一只船載辰溪煙煤,正在那里發簽起貨外,其他船只似乎已停泊了多日,無貨可載。有七只船還在小桅上或竹篙上,懸了一個用竹纜編成的圓圈,作為“此船出賣”的標志。

  小船上掌艄水手同攔頭水手全上岸去了,只留下小水手守船,我想乘天氣還不曾斷黑,到長街上去看看這一切衰敗了的地方,是不是商店中還能有個把肥胖子。一到街口卻碰著了那兩個水手,正同個骨瘦如柴的長人在一個商店門前相罵。問問旁人是什么事情,方知道這長子原來是個屠戶,爭吵的原因只是對于所買的貨物分量輕重有所爭持。看到他們那么氣急敗壞大聲吵罵無個了結,我就不再走過去了。

  下船時,我一個人坐在那小小船只空艙里讓黃昏來臨,心中只想著一件古怪事情:

  “浦市地方屠戶也那么瘦了,是誰的責任?希望到這個地面上,還有一群精悍結實的青年,來駕馭鋼鐵征服自然,這責任應當歸誰?”一時自然不會得到任何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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